琼楼玉宇(2 / 2)
我愣愣地看着他,有点儿说不上自己这会儿是难以置信多一些,还是心如死灰多一些。
他大约是意识到自己方才不小心泄露出一丝怒意,再睁眼时,又恢复平日那副温润儒雅的姿态。
“月牙儿,”他甚至示弱一般弯下腰,平视着我。“别与我闹了,好不好?”
“闹?”原来在他眼中,我竟然是有资格闹的么?
我真是有点儿受宠若惊了。
可我也是真的累了,我不想玩儿了,我玩不起。这是一场豪赌,筹码只会越加越大,这次搭上的只是我的命,而我一无所有,若是再不抽身,除了这条命,下一次,或许还要搭上我的心。
那样就太可怜了,我不想沦为谁茶余饭后的笑谈。
所以我后退一步,扭开脸,说:“不好。”
“九爷,”不等他开口,我很恭敬地朝他一躬身,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属。“再会。”
我没去看他此时是什么表情,起身便走。许是上天也觉得我可怜,不忍叫我更狼藉一些,待我行至户外,下了半夜的雨居然停了。
将要到达院门的时候,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很难得的重步,失了往日轻灵,不明缘由地,我站在原地没有继续走。
我发现自己无法忍受他这样骄矜清贵的公子去追在什么人身后,即使那个人是我。
肩膀被一只手搭住,掌心冰冷,所以他没有扣住我,只是虚虚搭着,气息因为疾走而微微有些不稳。“我送你。”
“不必。”
“我送你。”
说着,便越过我,一把拉开大门,他的影子斜斜地投射到我脚边,可这一次,我没舍得踩。我知道他说话从不说第三遍,便没有再反驳,顺从地跟在他身后。
然而门外却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身蒙着细密水珠,显然是等候已久。见了我们,雪亮的车灯乍然亮起,笔直地打向我,不等我抬手遮眼,九爷幅度很小的一侧身,挡在我身前。
驾驶位的人推门下车,人生中第一次,我觉得郝帅真的好帅。
“九爷,晚上好。”他向九爷见礼,“我来接月牙儿回去。”
九爷站在我斜前方,我瞧不见他的脸。“贺兰亭让你来的?”
郝帅称是,然后继续低着头,全程没有看我一眼。
“月牙儿,”九爷背在身后抓着车钥匙的手指倏而伸展,又握住,声音被风送过来,很民主,很温和。“你怎么说?”
郝帅也在这时抬头,隐晦地朝我使了个眼色,像是生怕我做出错误的选择。我忽然就笑了。
“更深露重,”我走过去,与郝帅并肩,面对九爷。“就不劳烦您送我了。”
他喉结动了动,眼神和额发一起,被风吹散了。
“好。”
很难形容那一刻他脸上究竟是怎样的神色,我心尖微微一颤,但也只是一颤。
坐进车里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夜雨初歇,浓云渐散,失踪一夜的月亮悄悄爬上树梢,迷迷蒙蒙地现了身。
九爷穿着一身白,沐着月色,负手潇潇而立,拢上一层清辉的祝公馆安静地耸立在他身后,月下仙宫般如梦似幻。
我不敢再看,疲倦地闭上眼。
我听见郝帅似乎摇下车窗,点了一支烟,呼气声与风声一道被前行的轿车远远甩向后,他的声音不甚清晰地传来。
“牙儿。”
这是一个亲昵有余,严肃不足的称呼,而他向来是将自己代入我父亲的角色,怕我恃宠生娇,唯恐养坏了我,因此待我虽好,却始终把握着一个度,极少有这样过于亲密的时刻。
我略微掀开眼,从后视镜中对上他打量我的视线,似含担忧。
“你还记得我上次与你说的话吗?”
若是平时,我一定会打趣地回他,你说过的话这样多,谁知道你问的哪一句。可现下我只是颤了颤睫毛,嗯了一声。
“我呢,还是那个意思,即使九爷没有那毛病,也希望你能远着他些。”他单手探出窗外,弹去烟灰。“那就不是咱们能够巴望的人。”
“嗯。”除了这个,我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他却以为我在敷衍,深深叹息:“我知道他待你很好,又是赠你良药,又是亲身下海救你,可是……”
后面的话像是在我耳中自动消了音,我说,你说什么?
“啊?”他猝然被我打断,有些茫然:“你说哪句?”
“送药,和救我……”
“诶?你这什么语气,听起来倒跟你完全不知情似的?”
“可是……”嘴唇不住发颤,我不得不将其咬住。
可他分明畏水啊。
我失魂落魄地靠在车窗上,看着漆黑的街道在我眼前飞速倒退,一眼望不到头,思绪渐渐飘回到七年前那个明月高悬的海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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