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1 / 2)
内室里宫人已经把菜布好,太后向来饮食清淡、素朴,只稍稍用了几样,就吩咐宫人撤了下去。
端午的暑气已重,大片的阳光透过窗棂格子投到太后面前的几案上,太后手抚前额蹙了下眉头,玉姑姑忙遣人把窗边的竹帘投下来,后亲自捧上烹好的热茶。
太后疲惫的遣去宫人
“玉清,什么时辰了?”
“还没过午时呢,要不我扶您去休息一下。”
太后摇摇头“心里烦躁,如何睡得下。你陪哀家说说话吧”
“你瞧着这墨氏为人如何?”太后用手撑着头,半闭着眼睛,半明半暗的光影下,她的眼睛周围一片青郁。
“那自然是好,长得也清秀大方,不然皇帝如何瞧得上她!”
太后笑着睨了她一眼
“你知道,哀家问的不是这个,你但说无妨,这里又没别人,还怕传出去不成。”
玉姑姑笑了笑道“我瞧着,顺常聪敏内敛,心思深沉。”
太后含笑着点点头“你还记得吗,平王六岁那年,哀家把他迁居到惠仁宫,墨氏一句话都没有,这些年除了平王去看她之外,她竟没有过一次主动过来问候平王,同为母亲,哀家也未必做到”
太后叹息着用右手的食指扣扣几案。
“她自然知道,平王在太后这里要比在她那里要安全的多,她位份不高,又无外家依靠,自然要谨慎小心。”
“如此灵秀,若平王······,这宫里怎能容得下她。”
玉姑姑四下看看走近太后“您是要······”
太后摇摇头“不是哀家,只要无关江山社稷,哀家没必要伤人性命,况且那还是平王的生身之母,我担心的是皇后。”
玉姑姑点点头“皇后自长子殁后,一直无所出。”
太后长叹一声“她的性子如此高傲,若平王得以践祚,她如何能容忍宫内有两个太后。”
“那您准备怎么办?萧皇后可是您的亲侄女,大将军又是您的兄长,到时候······”
太后疲乏的把手搭在玉清的手背上“他们成天斗的你死我活,皇帝病的那么重,你看这些个前朝的臣子、后宫的嫔妃,有几个是真正关心皇帝,关心这江山社稷的,一个个还不是唯恐皇帝······他们的权力无所依附。”
太后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有些发抖,眼神悲凉,她平日一向端慧,很少有这样表露情绪的时候。
这时王彦在外通报说,皇上身边的内侍总管过来传话,皇上午觉已醒来,想请太后过去小坐。
一进宁和宫的内院,丝丝缕缕的药草香夹着花木香传入鼻息,皇帝自幼时就喜欢花木,宁和宫大院两侧栽着两排粉色木兰,这个节气木兰花已经全部绽开,正直花期的木兰花味道甘甜浓烈,风一过,花片优美的在风中打着转儿,然后飘到草地上。
皇帝寝宫两侧开辟出两片花圃,执事的宫女们此刻正在给那些花花草草浇水。
屋外一片景明,在晴好的天气里,那些身着七彩衣服的宫女和院内的花木相映成趣,这是初夏的画卷,美的柔和、清丽。
太后在皇帝寝宫的游廊上站了一小会儿,把脸上的表情归于平和后走进去。
皇帝正半躺在榻上,看到太后进来,嘴角流露出一丝浅笑,他一挥手遣去了侍从。
庆平帝讳桓,是先帝中宗显仁皇帝的第五子,当今太后的长子。他之前身体康健时姿容清俊,身形修长,长于文辞,尤善丹青。
太后走过去坐在皇帝床榻边,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因为连续缠绵在病中已近三年,庆平帝脸颊凹陷,颧骨突出,眼睛有些浮肿。
一袭素白中单,空落落的挂在他身上,被窗棂格子间透过的微风,吹的衣袖鼓起。
太后拾起皇帝腿边的寝被给他盖上,因为刚刚沐浴过,皇帝的头发还微微有些湿润,太后用手握了握他的头发,手掌间仅剩一缕,而且大半已经灰白。
久不闻太后开口,似打破这凝重的气氛,皇帝温和的笑了笑道“儿子今天午后也按照母亲家乡的风俗,用兰草煮水沐浴还加了桃叶进去,果然浴后身体清爽了很多。”
太后的嘴角终于漾出一朵笑容“香草沐浴可消百病,母亲成日里盼望着你快些好起来。”
“颜桓”太后看了看皇帝
“这江山可是姓颜,母亲老了不想这么累。”
皇帝无奈的苦笑一声“是儿子无能。”
“不,是你不想,自从兰将军去后,你一直就疲于政事,皇帝啊,自古以来那个帝王的手上能不沾染鲜血?那个有成之君的脚下不是累累白骨?”
“母亲”皇帝厌烦的揪紧他膝间的锦被
“冤杀忠臣,我跟那一向不齿的高宗赵构有何区别?”
皇帝叹口气“如今,我连这副已经腐败的躯体也厌恶不堪,只恨不能及早抽身,罢了,到时我也不去饮那孟婆汤了,就在忘川河里把通身的罪恶好好涤涤吧。”
太后悲痛的握紧皇帝的手“一切的过错都是母亲造就的本以为······”
皇帝抬抬手打断太后的话,他用手肘撑着床榻,坐直身体。
“母亲,立储的事情怎么样了?”
太后凄凉的笑笑“你舅舅过来试探过我几次,他言语间好像对铮儿有些意向。”
皇帝点点头“颜铮?只是他太年幼。母亲觉得如何?”
“铮儿是年幼,可是除了他,还能有谁?齐王和淮阴王多次遣信回来,
明是询问哀家腿疾,可谁不知道他们图的是什么?”
太后悲凉的望望窗外,日影已经西斜,那些花木的枝条散散落落的在风中摇摆。
“吴王和淮阴王的臣属未必没有派人去你舅舅府上打点,但是你舅舅是断不会让他们做太子的。”
皇帝苦笑一声“勇毅候何等精明,他想继续控制朝堂,延续他萧家的荣耀,就绝不会找一个母族势力强大的皇子做太子的。这样看来颜铮是最合适的”
“为何母亲一直没有表态呢?”皇帝有些狐疑的问道
“你舅舅一向敏锐多疑,如果我过早的袒露出让颜铮承继大统的想法,反而对他不利。”
“颜铮······我做了十几年傀儡皇帝,接下去还要我的儿子接着做,勇毅候既然那么贪恋权势,那干脆就让他萧家的人做好了,省得他成日的提防、算计。”
太后握住皇帝的手,平静的看着他“若真是萧家的人做皇帝,你的那些儿子们还有活路吗?”
皇帝瞬间气结无语。
太后拍拍他的手背“你安心养病,前朝的事有母后在”
“可是铮儿如此年幼,而且还······”
太后了然的笑了笑“颜铮——他绝对不会任人摆布”我还要告诉你“他跟幼时一样聪颖。”
皇帝那双死灰般的双眼立时明亮了很多,他重新坐直身子,由于激动,他的双唇抖动很久才吐出一句话“母亲为何瞒着我?”
太后静默了片刻后道“当时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你性子冲动,母后也是怕多生事端,如今,你舅舅有立颜铮的打算,咱们也正好可以顺水推舟。”
“母亲”皇帝那双瘦骨嶙峋的手一下子握住太后的手腕
“这是我这近十年来听到的,唯一让我高兴的事”
太后慈爱的把手搭在皇帝的背上“你好好养身体,所有的事情母后都会为你承担。
太后回到惠仁宫,通身的疲惫像水一样席卷而来,她的四肢虚浮,身上的力气似被抽走了大半,大堂里已经暗黑,她没有让宫人掌灯,她更愿意让黑暗包裹一会儿,因为,黑暗中她的无助和哀伤旁人窥探不到。
夜晚暑气消散,微风蔓延到大殿里,冗杂的记忆在她的脑海里翻腾。
她暗合的眼睑掠过她宽袍大袖上绣工精致的卷草花纹,和大殿周围做工精良的各色器皿、几案。这些······经年累月,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羞涩和好奇。
她本是南楚农家女子,家境贫寒,一次,与微服南巡的本朝中宗皇帝相遇。
平原秀野中,四目相对,如簌簌的秋叶落在平静的湖波上,搅乱一秋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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