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见直臣(2 / 2)
皇后扬起眉“那是我夫君,给他什么我都乐意,何况一团破茶。”
已到门口的的皇帝听到这话,一下回转过头来,眼角眉梢皆蓄满了笑意,皇后与他的目光对视片刻后,匆忙低下头。
皇帝回到沐阳宫寝殿歇了午觉后,差人把徐尚食奉上的江南桂花糕给澄江王府上提了些去。片刻功夫后,澄江王府上来人说,为表谢意,王爷晚间特备薄席,还请皇上移驾澄江王府邸。
皇帝把内侍递过来的披风搭在手肘间,转头对季昌明道:“今晚不是常侍轮值,就早些回去安歇吧。”
季昌明几番犹豫终是说:“皇上肩负天下,一行一动皆要小心,便是外出也要早些回来······”
皇帝微微皱了皱眉,几丝不悦只在眉间闪了闪,复又笑意如常“常侍的话,朕都记下了,若是太晚,朕就不回了,便是宿在澄江王府邸也无妨。”
季昌明动了动嘴唇,又俯下腰道“是”
皇帝外出只带了一个御马的车夫,越阳主城栈道上,人影寂寥,护城河畔的几株垂柳在瑟瑟秋风中摇摆着枝条,远处天色清淡,时辰虽然尚早太阳却已经躲在了云层里。
马蹄声哒哒哒的敲在青石板上,皇帝正坐在车内默然养神,前面的斜坡上,马车放慢了速度缓缓下行,不料斜刺里冲出一辆驴车,直直的撞上了皇帝所坐车的车辕。
看样子,是一小贩,驴车上装满了大白菜,车上也没有没有筐子,只用两根麻绳浅浅的缚住那些菜。
皇帝的头刚好碰上车厢的木质棱角,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掀开帷幔,看着赶车的侍从已经急行过去,揪起了那人的衣领。
他被撞的有些发愣,只凭着本能慢慢的走过去。
那人衣着单薄,面色冻得青苍,他手一拂打掉了车夫摁在他衣领上的手,这一下,颜铮来了兴致。他复手站在围观的百姓旁边,兴致勃勃的看着眼前的情景。
“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可知惊了谁的车驾?”
那人理理身上的衣衫,抬起一条腿搭在驴车前面的木棱上,目光悠闲散漫“不知道,你是下坡,我是上坡,按着一贯的速度,是你快我慢,怎么能说是我惊了你的马呢?而且按平常来讲,马车的速度也比驴车快了很多,况且,你这马一看就是快马名驹——
说完状似无奈的摊一摊手
皇帝这下更来了兴致,他抱起双臂看着那人,虽然一身破衣烂衫,乱蓬蓬的头发中还夹杂着几根草屑,说话也是一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泼皮样,却生了一副极为俊朗的好样貌。
侍从愤懑的又揪起他的衣领“你这贱民,竟然还狡辩,跟我到衙门里说话。
皇帝心内笑着皇祖母不知从哪儿给他找来这么一个毛躁的愣头青年
他扯着那人不停往人群外面挤,却全然忘记了被差点撞晕的他。
突然,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人群顿时静寂下来,看来,平日里澄江王没少在街上招摇。
“这不是给孤王府上送菜的车夫吗?这朗朗白日的,你家的驴怎么见着头母的就往上冲啊?也不想想是一个档次上的吗?”
澄江王一身华贵,出口的话语却粗鄙至极,一旁的百姓皆忍不住发笑。
侍从两眼冒光,顿时走上前去申辩“这贱民实在不知好歹,冲撞了皇——公子的车,还妄图抵赖,王爷你可得给做主。”
澄江王眼睛一寸一寸的掠过人群,看到外围站着的皇帝疾行过去,敛眉折腰“皇公子,此人正是给孤府上送白菜的车夫,请念在他也是天冷急着赶路,才误撞了你,暂且饶恕他吧?”
然后他也不看皇帝的脸色,抓起他的胳膊走到无人的一副空旷处,附在他耳边耳语了一番。
皇帝舒展着双眉点点头道“既如此,就先把那人带到你府上吧,反正我今晚也回不去了。索性在你那里宿一宿。”
天色已经半黑下来,车夫驾着马车继续往城南赶,刚才的事情皇帝未发一言,所以他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一路上噤若寒蝉,再没像开始那样间或还哼哼小调。
到达城南的一处院落,天色已完全黑下来,早已等在门前的仆从提着灯引着皇帝穿过游廊,来到一处更为僻静的室内,少顷,家丁呈上热茶后掩上房门,兀自退了下去。
皇帝坐在蒲席上,一只腿松松的翘着,右手则散漫的敲打着面前的几案,不过一刻钟的光景,有侍从在门外禀报。
皇帝站起身子,看到前来的那个人,他的面貌轮廓较之前远处隔了人群相见时清晰了很多,三十
多岁上下的年纪,高且瘦,眼睛细长锐利,神色冷肃。
他上前一步将要下拜时,被皇帝一把搀住。
皇帝欠身做出邀请的姿势“大人请坐”
皇帝执起几案上的水器给来人面前的茶碗里斟满茶水,后再斟满自己面前的茶碗。
“颜铮此前一直很忐忑,很怕陈大人不会来。”
陈方平直起身子,双手交叠,垂首道:“皇上是君,在下是臣,食君之禄自然忠君之事。君命哪敢违”
皇帝暗想,这人言语间倒是昌明磊落,不是畏畏缩缩的那种担不了事的人,又道“颜铮下午来时,看到南郊的祈雨台确实破败不堪,怪不得前一阵子有司一直吵嚷着要整修。”
陈方平犹疑的看着皇帝,不知道他为何会跟他说起这个。
“现下慢说国力衰弱,不必在这些事情上伤费财力,祈雨、祭祀之类本在真心,无关其他。我说的对吗?陈大人?”
陈方平直愣着看了看皇帝说“皇上所言极是。”
颜铮笑了笑,目光看向室内的某一处,语调越发缓和平静道“其实当下颜铮最想做的是效仿昔日燕昭王起建幽州台!”
陈方平猛然抬头看向他,眼前的皇帝脸眸上犹带着少年的青稚,可眼里的光芒却比周围案台上的灯光还要亮。他点点头道“归不得贺元成走时,对臣恳切交代,务必尽心辅佐皇上。”
他离开蒲席站直身体,又重新撩起衣袍跪下垂首道:“臣下愚钝,竟不识潭中真龙,还请陛下降罪!”
颜铮站起身来双手扶起陈方平“颜铮想听听大人对当今天下大势的看法。”
陈方平用食指在木几上横着画出一条线“以汉水为界,整个西苍只越阳一地偏南,其余皆处西北,所幸,我苍国三面皆有屏障,现下虽国力衰微,蛮夷虽虎视眈眈还不敢贸然来犯。”
“但是—”陈方平抬头看了看皇帝接着道“西苍国若想获得长久发展,偏安北垂绝不是长久之计。”
颜铮把手搭在膝盖间,轻微吐出一口气“大人的想法也正是颜铮一直以来的想法。”
“当下北地呈三足鼎立的局面,中越和东山这几年国力发展迅猛,可我们西苍国还是一直吃以前的老本儿,天下大势,分久必合,若是西苍一直这样下去,被别国蚕食兼并是早晚的事。”
皇帝轻轻的揪着腿间衣履的褶皱,好一阵子才听皇帝道“若是颜铮用十年的时间改革政令、务养子民南下有无可能?”
陈方平摇摇头“南方当下虽然是六国分裂在攻取上相对北地的强悍之风要容易一些,而且江南富庶,中越和东山也一直对其虎视眈眈,但是,请皇上细想一下,若是南下,必要远渡汉江,军队长途跋涉,如此就给了蛮夷机会,胡人弓马娴熟若是再跟另外两国连成一支,越阳城就会岌岌可危。”
“因此南下不可取,若是可能先拔除东越、中山,整个汉江平原连成战略屏障,这样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皇帝微笑着点点头,陈方平接着道“当然了皇上若要图谋扩张,对本国的财力、兵力供给也要做长久的打算,所谓未战养其财,将战养其力。总之,简短说就一句话,深根固本先北后南以制天下。”
皇帝和缓的说道“听大人几句话,胜过读十年书,颜铮不才却有结束这乱世一统天下的决心,大人不会笑话颜铮小儿张狂,不知天高地厚吧?”
陈方平依旧眉目冷肃道“朝堂凶险、外敌强悍这条路必定会千难万险臣下敢问皇上是否一直能做到不改初心?”
皇帝同样坦然道“能”
陈方平哈哈大笑了两声“臣自入仕以来就希望能匡扶明主一展抱负。如此······”他直起身体撩袍跪倒“陈方平愿尽心辅佐皇上,绝无二心。”
皇帝双手扶起陈方平“大人今天能对颜铮坦诚直言,颜铮感激万分,以后朝堂之事必多仰赖大人,还望大人以后能为朝堂多多举荐人才,颜铮愿和天下有德有才之士共图霸业。”
这时门外守候的仆从轻轻叩了叩门“公子,饭菜已好,是否现在呈上来?”
皇帝把下摆一撩,重新坐下“呈上来罢。”
少顷,院中进来两三个家丁把木案上的茶具撤下,呈上各色菜品酒水
“大人尽可放心用,这是澄江王的私宅,他府上的东西可都是上乘”
皇帝执起面前的酒器欲要给陈方平斟上,后者赶忙抬袖接过“还是臣来吧。”
皇帝微笑道“从年龄上来说大人是长辈,我是晚辈,晚辈恭敬长者实属应当,大人只需坐着享用即可,斟酒布菜这等杂事理应颜铮效力。”
陈方平忙躬身道“不敢”
皇帝呵呵笑道“大人睿智,说不敢是敬重祖宗礼法的君子做派,如今颜铮这样一个空有名号而无实权的傀儡皇帝,萧英、萧茁说不定哪一天脸一翻就把我从还没坐热的龙椅上扯下来,所以,还讲什么君主架子?”
“再说了······”颜铮支起一条腿转头拨了拨旁边案台上的油灯“大人还差点做了我的岳丈呢!”
陈方平低首,双手施礼道“臣此事万万不敢,皇上少年英才,臣那小女蒲柳贱质哪能如得了皇上的青眼”
皇上又执起面前的酒杯“颜铮只是随意说笑两句,大人不必自谦太过,这梨花酿可是澄江王府上不可多得的好酒,大人多饮几杯。”
陈方平摇摇头道“满朝文武都知道臣的酒量,最多三杯,不然就得倒地了。”
皇帝呵呵笑道“我也觉得喝酒不一定非得醉饮尽兴,小酌更能怡情,如此,大人随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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