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药(1 / 2)
祁长生急急奔入房间的时候, 屋内不知何处传来极轻一声锵响, 恰似刀镡与机括相撞。
屋内药味浓重, 即使开着窗也无法驱散这近似于死亡的沉冗味道,仿佛凝结成固体似的, 沉重地担在祁长生身上,她的脚步慢下来,顿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封鸿羽。
盛夏时节, 窗外蝉鸣喧嚣, 祁长生一路跑来热了一脑门的汗,可封鸿羽却极为怕冷地盖了一床厚被, 面色青白,接连不断地咳嗽着,急促清浅。他的额头沁着薄薄冷汗, 见她进来, 好容易才缓过气来, 声音嘶哑:“怎么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怪责, 甚至带着笑意,语气十分温和。
对于封鸿羽这份沉默的温柔, 祁长生愧疚地几乎无以复加,她张张嘴, 为他这幅虚弱模样难过地又要落下泪来, 哽了一哽, 想说都是我不好, 但话到嘴边,又觉说不出口:“我……”
她说不出口,咬着嘴唇忽然用力擦一把嘴角,大声说:“我有办法能治你的病!”
封鸿羽倏然睁大眼睛,摆摆手示意金甲暂时不必动作,他望着惶惶的祁长生,笑意淡去,认真地问她:“俞之,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我知、我不知道。”祁长生垂下眼,要哭出来似的,声线发颤地解释,“或许你觉得我在说谎,但、但我下午才意识到,那宫灯不太对劲,我也不知道这方法是不是有效,可是试试总比不试好对不对?”
她因为慌张与害怕说得颠三倒四,不敢去看封鸿羽的表情,语无伦次地补充:“可能听起来不太可信,但是我刚刚在鸡身上试了试,好像没什么坏处,我——”
祁长生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看向封鸿羽的眼睛,小小声地问他:“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她的声音柔软,眼睛湿漉漉的,睫毛被眼泪打湿,神情希冀又恳切。
封鸿羽拒绝的话噎了一瞬,神使鬼差地同意了:“你要怎么做?”
“我不能告诉你。”祁长生她犹豫地说,“我想要一个单独的房间。”
封鸿羽目光微微一动,拍手叫进曾平——他精神不济,连叫他都觉费力了,祁长生将自己的要求重复一遍,四顾屋内,又从桌上取走半碗药汤,与曾平走了。
封鸿羽瞧着她的背影,在她出门前,眼尖地看见袖口晕出的大片血迹,他皱起眉,出声问:“你的手受伤了?”
他衰弱的很,声音又轻又小,祁长生没听清,啊地回了头,神情有点紧张。
封鸿羽摆摆手,乏地很,就没复述,只让祁长生出去,自己合眼休憩,试毒的小太监静悄悄地走进屋,低眉敛目地等着。
曾平将祁长生带入了隔壁房间,自己则留在外面等待,祁长生将门关紧,觉得心脏狂跳,莫名手软,她将药放在桌上,窗户投下的一栏阴影将药碗一分为二,阳光炽白,穿透深色药汤,连底下的药渣都看得分明。
祁长生抬起手,盯着自己腕子的伤痕看,已经结了血痂,不再流血,她不知道这个方法好不好用,但只要能减轻自己的愧疚一分,她都愿意试试。
没有带刀,只好张口咬破指尖,祁长生将手指递到口边,又控制不住地觉得手臂在发抖,她用另一只手把住手腕,跟自己鼓气,暗念:长生,不怕不怕。
然后她咬下去,第一口没有咬破,却疼得要命,她疼地眼泪汪汪,又试了几次,才艰难咬破指尖,将血滴入药里。
祁长生挤到指尖发白,才停下手来,她端起药浅浅啜一口,又酸又涩,尝不出什么腥味。
指尖很痛,手腕也很痛,药很苦,阳光落在发间,十分灼热。
祁长生眨眨眼睛,突然就难过地掉了眼泪。
她把药端回屋里,小太监深深行礼,接过药单独倒在小杯里,一饮而尽。
祁长生瞧着他,没说话,抿起嘴唇,把拳头攥地紧紧的。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小太监仍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的痕迹,曾平点点头,将药交到封鸿羽手中,服侍着他一口口喝完,祁长生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盯着他不放,看他喝完,几乎迫不及待地问:“好些了吗?”
“药力哪里会有这么快。”封鸿羽把药碗递给曾平,接过帕子揩揩嘴角,好笑的道。
“这样……”祁长生有些失落,她垂下眼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那我、妾身能在这陪你一会吗?”
祁长生到这时候才想起该用符合身份的自称,她捂住嘴,心里一跳,偷偷去看封鸿羽的表情。
封鸿羽眼底漾起些笑,对她招手:“俞之,过来。”
祁长生凑过去,听他说:“把那书拿来,给朕读会儿书。”
祁长生依言将书册拿来,搬来小板凳坐下,翻开第一页,并不是她熟悉的那本金刚经,而是本游记,写的都是所见所闻沿途风景,还贴心地配了随手小图。
封鸿羽已阖上眼,闭目养神,大约还难受,眉毛皱着。
祁长生想把他眉间揉散的手伸了又收,收了又伸好几次,还是乖乖地捧起了书,看见著述人写着端正秀逸的两个字。
“空尘大师写的吗?”祁长生怔了怔。
“嗯,空尘闲时云游四海,著成小传与朕分享一路见闻,也算是朕越过百官,直接了解民间的一个途径了。”封鸿羽轻声说。
“读吧。”封鸿羽声音越来越轻,“朕累了。”
没待祁长生读上几句,他就睡熟了,鼻息深沉缓慢,梦里仍皱着眉头。
祁长生从书里抬起头,噤了声,她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伸出手,轻柔地抹平了他眉间皱褶。
病时的睡眠总是清浅,不到半柱香时间,封鸿羽就醒来了,祁长生在他床边津津有味地看空尘的游记,侧脸明净而天真,仿佛他所调查到的深重阴影不曾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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