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城(1 / 2)
朝中一片静寂, 气氛压抑至极。
纪正奇垂下眼皮, 心中惴惴, 被封鸿羽一句诘问搞地惶惶不已,美人金银虽好, 可还是小命重要。思及至此,纪正奇不由心生退意。
纪正奇其实把自己看得很清,他不是个做学问的好料子,也并没什么居庙堂之高的忧民之心, 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全靠贵人扶持,贵人乃是他胞妹之夫, 禁不住妻子每天一哭二闹三上吊,把纪正奇这坨烂泥好赖捏成了个形。
只可惜妹夫不是女娲上人,泥胎纪正奇表面上笑容可掬, 甚至有些正人君子的翩翩风度——
实则一肚子黄水。
这也是罗良策为什么要选择他的原因, 一方面纪正奇心志并不坚定, 又与寒门中关节有深切联系。罗良策常年与他在花街柳巷相遇, 送起心头好来,对症下药的一针见血。
罗良策似乎感觉到了纪正奇的犹豫,神情不动声色,目光却钉子似的扎在纪正奇身上, 纪正奇犹犹豫豫地, 余光看见罗良策做了一个“美人”的口型。
啊, 那个漂亮的娘们——
纪正奇心中一荡, 嘴角险些露出一丝垂涎的银笑,他短暂的踟蹰被温香软玉烫化了,想起罗良策送来的美人,有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身和光滑温热的白皙肌肤。他咽了咽口水,色心很快压过了心里那点心虚。
打仗也没什么不好的,是陛下太保守了,那些个蛮夷本来也需要教训教训。
他说服了自己,咬咬牙,迎着各色审视目光上前,条分缕析地将昨晚整理出的理由一一道出,思路不免牵强,但裹着民族大义与上朝气节的面衣,不打结地一口气道出,乍一听也十分具有正气凌然具有煽动性。
“……臣斗胆一言!”结语慷慨激昂,纪正奇一身白毛汗,与话语的铿锵有力相反,他臊眉耷眼地低下头去,连封鸿羽和妹夫的脸色都不敢看。他这招先斩后奏着实缺德,把自己的目的摆在了明面上,就是通过自己的表态强迫妹夫和自己上一条船。
胞妹夫妻伉俪情深,妹妹想必是不会放着自己不管的。
封鸿羽目光微沉,以他的聪慧,不难听出,这封颇具煽动性的檄文实际是缪乐贤的手笔,纪正奇的倒戈并不在他意料之外。
于封鸿羽,他一直想通过较为温和的方式逼迫缪乐贤退让,所以一边不动声色地提拔裁撤人手是,同时也引导、监视以求找到缪乐贤谋反的证据,希望等到时机成熟再与他私下沟通,若按原先计划,如今局势本该是他一手促成。
可蛮人突袭的时机太过巧合了。逼着他不得不按照缪乐贤的要求出兵,若是他稍有拖延,就会被扣上枉顾百姓生死的大帽子。
还有那封密信,蛮人有异,异在何处,是与人勾结的有异还是其他?
蛮人的突袭、早晨收到的密信、缪乐贤对于出兵超出寻常的执著……
封鸿羽抿紧嘴唇,不愿再想下去。
“蛮人突袭的理由尚未探明。”封鸿羽艰难道,“朕以为……”
“蛮人不过尔尔!”缪乐贤断然呛声,语气之强硬,惊得封鸿羽一时几乎要忘记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缪乐贤深沉已久,倨傲有之,目中无人有之,像这样激烈又绝对地对一件事下结论却是头一回。
一个人若是身处高位久了,就很能会给自己留几分余地。
缪乐贤抬手捋须,清清嗓子略略放缓神情,仿佛也意识到自己态度的激进,停顿片刻后,解释道:“蛮人本就凶悍有余,计谋不足,二十余年前臣能将蛮军逼撤三百里,今日臣也能让蛮兵折戟。”
“学生自然是相信先生的。”封鸿羽干笑两声,“只是毕竟天下平静不久,学生还是觉得,谨慎为上。”
“陛下。”缪乐贤皱起眉,“陛下可别忘了,二十多年前,于泽的两千余条性命,还不够证明蛮人的有勇无谋吗?”
正德十二年,大成与蛮人麓战已久,兵疲马弱,以战争为名的苛捐杂税一年高过一年,百姓苦不堪言,可一个子儿都没落到军队手里,倒是京中,又起了栋赏月的高楼。
高百尺,可摘星辰。
星星点点,全是黎民之泪与战争之火。
那时先皇还未谋反,领着一群将领在前线疲于奔命,好容易饥肠辘辘地下了战场,无论士兵将领,通通一碗沙子添上一勺米饭打发,还要频繁应付京城里来领战功的宦官,宦官们养的白白胖胖,拈酸怕苦,嫌这嫌那,憋了一肚子邪火的将军们忍气吞声凑出一碗好饭,被太监捏着鼻子探头望上两眼,嫌弃至极地打翻在地:
“这是给咱家吃猪食吗!咱家也知道前线清苦,但是起码该有菜肴三道,米膳粥品甜点各一,汤品一道吧。”
年轻的缪乐贤出声嘲讽道:“这世道,出了皇宫,还有哪里能拿出这样的排场?”
肥胖的太监横眉竖眼,尖声怒斥:“你什么意思!不怕我一道御状告到圣上面前吗!”
缪乐贤眉毛挑起老高,额边青筋蹦了几蹦,冷笑两声,佩剑蹭一声就要离鞘,把这拿乔的太监当场斩于剑下给他们加菜。
是先帝拦下了他,几句话恩威并施打发了太监,几个小兵领着太监挤出帐篷,远远还能听见他骂骂咧咧地说个不休。
面黄肌瘦的将军连气也叹不出来了,他面沉似水地拍拍缪乐贤的肩膀,蹲下身用手拢起没粘到灰的米饭,随手捏成个团塞进缪乐贤手中,简短的说:“吃吧。”
缪乐贤接在手里,米饭冰凉,有些粘手,他垂眼盯着地上几粒残米,忽的抬脚死死将它们碾开,把米饭塞进口中大口咀嚼,沙子碜牙,嚼起来嘎吱作响,他恍若无觉,尽数咽下,感觉沙砾划过喉咙的粗糙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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