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章 霜雪（2 / 2）

徐女官赶紧补上一句：“卿公子回家，殿下不知有多高兴，特意令厨里做了些您爱吃的。”

顾卿还在侯府的时候，因与沈行洲一起，所以大多时候是在长公主这里用膳，小部分时候才单独在世安堂吃饭。

各院主子的口味喜好不同，但厨房和老宅一样，存在年岁久远，自有一套自己的办法。

先是按照有记载的，尽量将大家喜欢的都搭配进去，如此一来材料准备得不算多，而且组合起来有千变万化的解法，却不至于让主子们吃腻味了。

有时候各院主子有特别想吃的，会让人去厨房知会一声，只要不太难做或者不超出预算太多，便没有太大的问题。

尤其是在长公主这里，厨房更是万分用心，但凡吩咐，没有不从的。

顾卿刚入侯府的时候，还被长公主当成保命符，她对其衣食住行都十分在意，连带着厨房和针线房等处都对卿公子十分看重。

后来侯府的两位少爷平安的消息传回来，顾卿失去了护身符的意义，夫郞的地位便立刻微妙了起来。

好在顾卿是个好养活的，什么都可以吃，也是个爱吃的，所以并没有因为桌子上少了一两道自己的最爱而沮丧起来。

再后来，沈行洲回到南京，厨房不敢怠慢大公子、世子爷，沈行洲看起来严肃冷漠，实则是个细心的人，注意到顾卿喜欢吃什么，偶尔会为他点一两道菜，作为顾卿练字进步和背书流利的奖励，跟哄个孩子似的。

顾卿看到熟悉的一桌菜，想起的却是那些被人记挂在心上的甜蜜往事。

长公主可没有慈爱到会去记顾卿爱好什么吃食的程度，这桌席面能够表现得好，不过是厨房里拿出了过去卿公子在府里的用餐记载，再精心烹饪给端上来罢了。

不管事实如何，总之徐女官成功将话题转向了吃食，无论是长公主还是顾卿都想“愉快”地交谈一下，所以主动接着这个话题聊了几句。

长公主招呼顾卿坐下，却没有理沈行鸿，竟是在顾卿面前假装他不存在、或者把他当成普通仆从，一副爱理不理。

顾卿不动声色地看了沈行鸿好几眼，不知道他此刻的温顺要受多少委屈和羞耻才能形成，心中不免有几分同情和同理。

……

长公主给庶子没脸，顾卿也犹豫着要不要再劝劝这位正心堂的女主人。

可一来他自己在长公主面前也不讨喜、不得宠，如果贸然开口，长公主未必会给他这个面子。

二来小黑莲入侯府的表现已经让长公主有了不好的第一印象，他再想改变已经来不及，所以如果顾卿开口为沈行鸿说话，长公主可能不会太高兴。

好在还没等顾卿想好要开口，徐女官就已经过去与沈行

鸿说了什么，随后把人带到了桌前。

“有什么事，用完膳再说。”长公主看也不看落座的沈行鸿，没有一点要缓和与庶子关系的意思。

大概是对此情此前已经习以为常，沈行鸿面上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是一个英俊漂亮的人偶。

顾卿见状，松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有些异样。

过去沈行洲曾经拿沈行鸿与顾卿做例子，让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所以顾卿知道沈行鸿虽然没有像许言、苏祺然一样惊才绝艳，但也是个十分聪慧、乖巧的少年。

如今他好像变得木讷、沉默了许多，有时候甚至带了一点阴郁，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其性情。

长公主一面用膳，其实也在看着顾卿，发现他看了沈行鸿，便立刻沉了脸，满眼都是嫌弃和生气。

顾卿敏_感，很快也察觉到长公主不快了，他再不敢多看旁边，只一门心思埋头吃自己的东西。

——话说回来，他与小黑莲除了共用一张脸，其它的方面完全不一样，长公主还带着最初那副有色眼镜看人，防他跟防贼一样，真是没有道理。

长公主见顾卿“老实”起来，菜没有继续瞪着顾卿。

不想看到沈行鸿的长公主，不敢看沈行鸿的顾卿，再加上一直在忙着布菜徐女官……屋子里便只剩下沈行鸿，无人关注。

在大家注意不到的时候，沈行鸿微微抬起头，便可以看到对面的顾卿。

他不动声色地用公筷夹了些菜，不久之后这些菜也恰恰被顾卿挑中，沈行鸿的嘴角闪过一抹笑意，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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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章霜雪（下）

早在来正心堂之前，顾卿就猜到长公主会跟自己说慈安堂的事情。

果不其然，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长公主便开始主动聊起老夫人的病症。

“老夫人说是老毛病，只不过遇到天气寒冷，便表现得明显了些，叫吾等不用担心。”

长公主跟顾卿说话的时候，温声细语，态度极其友善，又不着急。如果顾卿没有事先得了消息，恐怕就被长公主搪塞了过去。

“去岁老夫人便病了一场，今岁听闻亦是有反复，虽然她老人家身体一向康健，但毕竟上了年纪，恐怕还要家中多加小心才是。”

长公主见顾卿没有顺着台阶下，顿时有些不高兴了。

她之所以这么主动配合，甚至帮忙老夫人隐瞒真相，就是希望苏祺然走上仕途时千万不要再有波折。

只要苏祺然能够乖乖去天京考评，再麻利地滚去属地赴任，她如今忍耐几个月，倒也没什么。

——这个顾卿看着是长开了，实际上却还没有开窍！

如此浅显易懂的意思，顾卿竟然没有听懂，而且还当着她的面提出异议，这就让长公主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威胁。

“老夫人的身体，府里上下都牵挂着，不肖你们来操心，”长公主好歹忍住了斥责，只当是教导顾卿：“你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好好照顾伯川的衣食起居，莫要让他分神。”

顾卿想：长公主病了，可以给京里发消息，给通海送信，换来多方的紧张和关心。但老夫人病了，却是连自己府里的人都担心不得……真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在通海的时候，顾卿和沈行洲是相互照顾，谈不上谁伺候谁，他们早就是平等的了。

如今顾卿在长公主面前，不好说这句话来堵对方、让她生闷气，顾把话说得缓和些。

“殿下放心，我们在通海一切都好，衣食住行皆无碍。”

长公主明明是想敲打顾卿，让他记得自己夫郞的身份，见对方故意曲解自己的话，本来想发作，但看到沈行鸿端坐在一旁看他们说话，又立刻止住了。

在她看来，顾卿固然有数不清的毛病，但顾卿毕竟是沈行洲的伴侣，算是长公主心中的“自己人”，她可以私下里斥责他，却不能在真正的外人面前丢他的脸面、丢沈行洲的脸面。

“老三，你先回去，近日先生不在，你也不能松懈了。”

一开始沈行鸿是在族学读书的，后来因着一些原因，表现出沈行鸿不太适应书院的生活，且族学在城郊很远的地方，十天半个月也回来不了一次。

沈行洲见他委实不想去族学，便为他延请的西席，反正该启蒙也启蒙了，接下来便是一对一，也有助于沈行鸿找到自己的不足，再查漏补缺。

这位先生虽比不得之前在沈家教了二十年的夫子经验丰富，也不如教过沈行洲兄弟的房先生有才华，但也是学富五车之人。

只不过这几日夫子摔伤了腿，便让人过来跟长公主知会了一声，暂时让沈行鸿留在院中读书，等先生康复，他们再重新开始上课。

此时的顾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后来频频在府中遇到沈行鸿，他好奇问过陈诫才知道。

顾卿一方面为老夫人和长公主的病症忧心，一方面也可怜沈行鸿连在自个儿家里都不安生。

……

“伯川哥如何？仲清如何？你怎么样，回来还顺利吗？”

顾卿好容易与苏祺然坐下来说话，便被对方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不知该从哪个开始回答。

他想了想才道：“伯川在市舶司十分忙碌，其它都好，我离开的时候，仲清还在海上，估摸又要有一段时间不回通海城了……”

仔细打量苏祺然的神色，顾卿发现对方果然面露疲惫之感。

顾卿赶紧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们一路挺顺利的，你看老夫人那边，方不方便我去看一看，我不会打扰她老人家休息的。”

苏祺然刚刚考中秀才科，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被来往者叨扰，不厌其烦，跑到外祖母的庄子上休养了一段时间，越想越不对劲。

他瞒着庄子上的人，匆匆赶回了南京，果然发现慈安堂有异常的情况，进而得知老夫人的病，以及她为他殚精竭虑的谋划。

感动之余，苏祺然又觉得有几分伤怀——既是心伤他们祖孙只能相依为命，又伤心外祖母没有真正理解自己的意愿。

好在一切还来得及，没到后悔的地步。

这些时候他留在老夫人身边，不敢错眼，其实已经有要放弃赴京的打算。

虽然伯川和仲清没能回来南京，但顾卿回来了，这对苏祺然来说，是个极大的鼓舞。

——有什么事情，就像现在这样，可以与友人一起谈心说话，分担内心的苦闷，真好……

顾卿还不能直接把自己与陈诫商量之后的结果告诉苏祺然，还是要先通过苏祺然去找老夫人，直接与老夫人说问题的严重性。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条件是，老夫人现在有精神，能够见他，听他说这些。

苏祺然见顾卿十分郑重，似乎有什么没对自己说的话，但他信任顾卿，所以想了想便点点头：“等外祖母醒来，我让人唤你到慈安堂来。”

见老夫人的契机很快就来了，这一次顾卿又碰到了沈行鸿，只不过两人的目的地不同。

顾卿见到他，明明在大庭广众之下，却不能与之多说什么，只道自己要去慈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祖母有恙之后，便

不让我每日过去请安了，烦请卿公子帮我代为问候。”

这是顾卿回到南京，听沈行鸿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虽然对方的态度有些冷淡，但顾卿并不在意。

他想，应该是老夫人还不想节外生枝，若是叫孙子天天来看望，也不知道会被传成多重的病，所以才不让沈行鸿去到她的院子。

顾卿因为有苏祺然的安排，所以能够这么快见到老夫人，不过是带一句话的功夫，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三公子放心，我一定带到。”

两个人只是这样说了几句话，不远处就有仆从东张西望，也不知道是恰巧路过，还是什么人故意安排的。

顾卿着急去看老夫人，便与之告辞，往慈安堂赶。

沈行鸿仿佛没有注意到窥探的人，他径直走过廊子，却在拐角隐蔽的地方驻足，往顾卿去的方向望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