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失眠的收获（1 / 1）

因为夜间山路不好走，加上李大胆家不缺空房，给村长打过招呼以后张穹就暂住了下来。

李大胆说，如果房子只有他一个人住，也不会有多讲究，但是他娶了一个讲究的老婆，现代化厨卫一个也不能少，当时他出的房，他老婆的嫁妆就用在了装修上。

绿水村的住宿已经比他没来之前幻想得好了许多，虽然这现代化的设施让他对村长彻底有了怀疑，但又不得不鸡贼的承认，不用睡发霉的床，不用打水洗澡，不用看着蛆上厕所，真是谢天谢地。

李大胆家的床虽是木板床，没他的记忆床垫舒服，但多给他垫得两床被子也着实算得上是对他的优待。他张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而这些细致体贴显示友好的事李大胆一声不吭地转身做了。

虽然李大胆家的电视机没装机顶盒，只能看个中央台。

李大胆招呼张穹客房可以睡觉之后甚至帮他关上了灯。

灯一关，李大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他饭后吐出来的那句认命成了张穹脑子里的走马灯，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仿佛做梦也会梦见。

那是审视的眼光和不忿的语气，李大胆逃脱不了没有知识的愚昧，但他敏感尖锐，只一瞬间就看穿了张穹属于知识分子的高高在上。

可另一方面，张穹又觉得自己没错，走出大山确实是最快个人脱贫的办法。他如今接盘这个十年来无人能解决的贫困问题的小山村，他又能有多大的能耐？

周来福，杨爱国，李大胆，夹杂着难走的山路，原始的茅坑，搅和得他的大脑不得安宁。

绿水村老年人和小孩多，青壮年陆续离乡另寻出路，这里电压和网络都不稳定，推行现代化必有困难，山路崎岖不说居然没有一条方便下山的柏油路更是断了山里的财路，而这人丁凋零的山上还存不存在任何能走出大山带动村里经济的产业，他现在还一无所知。

张穹愁的还不光是这些，从他走进村长家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村难扶，可能是官僚主义，他来这第二天了也没有驻村干部找他谈话，仿佛默认了他就是来旅游的，可能是贪污腐败，要不然周来福家的经济状况为何又和别人相差那么远？可是他孤身一人，如何处理这些想到就恐慌的事啊？

要致富，先铺路，铺完路就能把特色产业送出去就能赚钱，只要农民们相信科学，听从指挥……简单的道理谁都会说，可谁真的有那能力呢？张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这翻来覆去的想法让他睡意全无，烦躁焦虑逼得他从床上弹了起来。他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一包烟，叼上走出了门外。

烟是他时常备在身边用来做人情的东西，他自己倒是几乎不抽，结果他连砂轮打火机都用不利索，搓了半天也没搓出果来。

夏天的蝉鸣在寂静的夜里特别明显，那连绵不绝的叫声和带着凉意的风交织在一起，显得不那么在焦虑上添油了。

“指导员？”突然在张穹背后响起一道声音，吓得他差点把烟扔了，回头一看，黑暗中的李大胆嘴边一亮一亮的，显然也是在抽烟。

张穹慌忙调整情绪，两指把烟夹到李大胆跟前说：“不好意思，麻烦你能不能帮我把我的烟点上？”李大胆没说什么，直接俯身用自己的烟点燃了他的烟。火光和房里透着的光打亮了他脸的轮廓，隐去了他脸上日照劳作带来的粗糙和黝黑，呈现出了他几近完美的骨型。黑暗中沉默着的他们，没有了文化的隔阂，失去了城市人与农村人的区别，看起来一样的聪明而英俊。

每次抽烟过肺都会让张穹产生晕眩的感觉，他的情绪有一点上扬，有些话他一冲动就脱口而出：“李大胆，我没有看不起你。”他吐出一口烟来，清清楚楚地说：“真的。”

李大胆直直喷出一道烟雾，嘴角含笑：“没事。”

“过两天，你带我去你家的鸡场看看好不好？”张穹问道，李大胆的认命二字成了一道催命符贴遍了他的脑袋，所有纠结在这失眠的夜里因为一根香烟深入肺里直冲脑门的刺激让他变得异常冲动。他暂时忘记了那几百户尚未登记的村民，暂时忘记了那不成套的领导班子和那些可能会发生的人情龃龉。

“我是来帮你的，既然你不想走也不想认命，总会需要我帮忙的吧。”张穹的话说得轻缓温柔，他不希望被眼前这个人认为是高高在上，从而被打发到他的生活之外。

“村长都跟我说了，你想去哪儿，尽管吩咐我，我都听你的。”李大胆抽完了烟踩熄了烟头，再把烟头轻轻踢到了台阶下面。“那么晚了，抽完烟赶紧睡吧。”说罢，自己转身回屋了。

张穹点点头，道了晚安，心里又着实有些难受，他还是希望李大胆能真心欢迎他，而不是仅仅把他当做一个被接待的任务，说到底，就是根本不信任他。然而转念一想，他又相信他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