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4(1 / 2)
“是我们还在潞陵的时候,”靳秩徽道,“那会儿我们刚刚追到魏思理,事情还没有问明白,就来了这样一封消息。魏思理之前倒运违禁品的事情,您想必也有所耳闻吧?委员会不知从哪儿翻出当年朱以先签过的一道审批,连着这信一起。一处给了我和羲琤,一处给了韩老爷子。”
“韩莘吗?”谢广涯笑起来,“他这人,外方内圆,最会明哲保身。碰上这样一封举报,他一定会顺着意思来。让我猜猜,为了这事儿,他不会和羲琤面对面地吵起来了吧。”
“那倒没有。”靳秩徽笑了笑,却只字不提自己在其中的调停,“再后来就出了春霖的事情,紧接着固遥开战,就没人再提了。但是这件事既然摆着,拖延终归不是长久的办法,您替我们参详参详。”
谢广涯叹了口气,把信放下靠回椅背上:“几年之前我把部司的位子传给朱以先,原本是想以此可以拖延,让现在这个局面再维持得久一些。但是我没能预料到,常钺竟然如此心急,连四五年都不容许了。”
“不容许什么?”靳秩徽追问道。
“军校的后人发扬独大,在重要的位子上停得太久。”谢广涯道,“他之所以同意朱以先接任,无非因为当时我执意告退,周围无人可用,这才勉强能接受。如今诸事稳定下来,他的工作稀稀落落地分出去也未尝不可,那么这心思就免不了要动一动了。”
靳秩徽闻言,却没急着接话。谢广涯这话说的别有意味,当年周珀璋留下的军校后人,如今还存在的不过他们几个人。现在外患已定,正是可以停下来修生养息的时候,这矛头会指到谁的身上,简直是不言而喻。
想着,他却问道:“老将军,您当时把部司的位子留给朱以先,是校长的安排吗?”
谢广涯一愣,却呵呵地笑了起来,用手点点他道:“既然这么问,你先猜猜看。”
两人四目相对,沉了几秒便同时笑了出来。靳秩徽伸手给老人斟上茶,往前推一推道:“我应当敬您。”
谢广涯却捻起杯子在手里把玩着,很神往似的眯起眼睛道:“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像不像老周当年。”
靳秩徽顿了顿,从回忆里也窥见了一点那风姿俊朗的身形。那身形言行端端意气风发,音容笑貌宛宛如生,却一动不动地停在了遥远的过去,再也不会变化了。
“……很像。”他说。
“所以啊,敬我做什么呢,这些年还不是苦了你们了。”谢广涯叹道,控制不住地格外感慨,“你跟羲琤刚到沚州的时候,在西郊的采石场住着,一点音讯都没有。你们搬走好久之后,顾演珩两口子路过那儿一次,顾夫人当晚就打电话,跟我哭了整整一晚上,我又能说什么。我们这一辈人担不起的东西,解不了的恩怨,全都压到了你们小辈身上。这要找谁去说理呢。”
屋里一时静默下来,靳秩徽看着桌上龙飞凤舞的字迹,没有说话。
“都过去了,我们现在都挺好的,您也不必再记着这些。”过了许久,靳秩徽才终于道,“老将军,如今之危还在朱以先身上。他自然不屑于去讨弄人心,也不愿意让我们帮他考虑。但是情形如此,很多事情固执己见是不行的。您看,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谢广涯笑了笑:“就这点看,你比老周也要强得多。办法我有,只是一点我要提醒你,剑生双刃,稍有不慎就会走了偏锋,你有把握吗?”
夜色沉的更深,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天边,明亮的上弦月锋利如勾,越发显得孤冷。窗外起了风,一下下地拍在木质的窗棂上,偶尔带出一两声变了调儿的呼声。风声过后,空气里多了些萧瑟的寒意,连晃动的枝叶都变得僵硬起来。窗帘上,外面薄纱的影子不
停地摇晃着,在地板上投下一道一道的暗影。
孟迎冼站在窗边,一只手举着电话听筒,另一只手抱在胸前,秀气的双眉紧紧拧着。屋里没有开灯,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看着如同静美的雕塑一般。只是此时,他却没了平日里温柔亲和的神色,面庞绷着,倒显得非常坚硬和冷淡。
他侧耳听了一会儿,而后冷冷道:“别再来找我了。春霖宾馆的事情你背信弃义,我们就没有什么好再说的了。我不会再帮你做任何事情,死了这条心吧。”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仿佛絮絮叨叨地,话也说了很久。孟迎冼一转身,换了个姿势靠在桌边,声音放低却带着说不出的厌恶,故意激怒道:“周参你设计不着,就想着拿朱部司开刀,别做梦了!我知道,你就是想跟周校长比。我告诉你,你一辈子也比不上他!你根本就不配!”
屋里渐渐安静下来,对面过了好一会才又开始说话,声音依旧不紧不慢的。孟迎冼一开始还静静地听着,而后越听越凝起神色,手指不由自主地掐在掌心里,微微地发起抖来。他胸口上下起伏,足足忍了好几分钟,忽得向对面厉声道:“闭上你的狗嘴!沚州根本没有这样做过,谁给你的胆子信口诬蔑!”
对面的人轻轻笑了起来,终于提出了最后的条件。像是看到了故事的结尾,期盼多年的愿望在这一刻得到了满足。年轻人攥着听筒,连关节都泛了白,却不能再反驳什么。他压低了声音,向对面一字一句地恨恨诅咒道:“——你这种东西,你为什么不去死。”
他最终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在电话听完的那一刹那,毫不犹豫地把听筒用力摔在了电话机上。整座电话机跟着颤了起来,弹簧遭到重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孟迎冼双手支在办公桌上,低头弓起了背,带着一点难以言说的恐惧。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桌前慢慢地站起身来,对着那一摞公文极缓慢的回了一会儿神,绕过桌子开门出去了。
靳秩徽从谢老爷子那儿出来,想着回去书房里再收拾一下公文,然后就去休息了。他把书桌左侧那一叠宣纸整整齐齐地收拾好,刚想往柜子里放时,却发现被自己压在最底下的那本佛经不见了。
他疑心是自己放错了地方,便把要收起来的宣纸放下,在桌上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可到底是怎么找也找不到。他有些疑惑地站起身来,把下午发生过的事情前后过了一遍,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
于是他摇头笑了笑,把手下抄了一半的佛经收到了柜子最下面去,关起来不再动了。
等到靳秩徽从浴室里收拾出来,他见周羲琤坐在床上,背对着门正低头看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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