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7（1 / 2）

是夜，办公室里分外清寂，只有书卷偶尔翻动的声音。

一盏昏黄的灯光飘摇地闪烁着。灯下，两个老人面对面地坐着，眼前平摊着几份战事报告，上面写得密密麻麻，底下衬着详细的地图，各个关隘都标识得很清晰。

常钺翻过一页，终于直起身动了动脖子，摘下花镜撂在一旁，向对面叹道：“这个靳秩徽，上能治政，下能征敌，好啊。沚州山多又险峻，种田费劲不说，连路也不好修，多少年一直穷兮兮的。他倒好，上来带了五六年，不光是大模样起来了，连兵也练得这么好。这次收复固遥，沚州得算头功。”

章子昭在对面，听了不住地跟着点头。他举着放大镜趴在报告上，抠抠搜搜地逐字往下看去，边看边把眉毛往一块对。

“泽州营胆敢叛逃，还居然在后方干出截杀补给这样的事情来……胆大包天！”章子昭的胡子一抖一抖的。他把花镜滑到鼻尖上，掀着眼睛往常钺那边看：“覃归颜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了他。那个时候，咱们觉得方煜安年纪轻，不懂事，就把他提拔上去，指望着能给泽州帮衬一二。谁想到他狼子野心，竟然大权独揽暗中通敌？要我说，又一个叛徒！”

听他这样说，常钺的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

“不过话说回来，元帅啊。”章子昭干脆把眼镜一放，向前倾过身去，循循善诱道，“前几天，小方给我拍了封电报，跟着这份报告一起来的。他跟我说，这覃归颜死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周羲琤，两人在一起谈了好些，也不知道是什么。您说，覃归颜畏罪自尽，会不会和周羲琤有关系？”

常钺哦了一声，颇为疑惑地抬起头来：“覃归颜，也是庭州军校的？我记不清楚了。”

“当然了。”章子昭立刻接道，“他是张郦的学生，当年五百毕业生出征，他还是其中之一呢。那些学生跟周珀璋关系都很近，覃归颜要是知道点什么秘密的事情，要告诉周羲琤，也未可知吧。”

常钺不接话了，手指敲了敲桌子，又道：“当年回来那些人，除了首告有功的，其他大多都革职下放了，就是以防里面混了奸细。你给方煜安掌眼选师爷，怎么挑了这么一个？”

章子昭一顿，眼珠藏在阴影里，急转了几下应对道：“庭州军校出来的，脑子还是好使，别人比不得的，能用就用吧。覃归颜回来之后查了没什么问题，张郦给他做了保，第一拨就放出来的。”他转了转眼珠，揣测着对面老元帅的心思，又附会道：“他在五州悄悄地蛰伏了这么些年，又身居高位。哼，必定是周珀璋指使他做的勾结，咱们还没一网打尽！”

他这话引的牵强，可不偏不倚地切在了常钺的那一点疑心病上，正中他心头所想。后者盯着眼前的捷报，心里面千头万绪地绕着，忽然觉得不想再看下去了。他索性摘下花镜来，扔到一旁的眼镜盒里撇着，轻轻出了口气。

“朱以先身为部司，不应缺位，这趟走的是够远的了。”常钺慢慢地说，“还有周羲琤，他许久没有音信，有好几件等着他解释清楚。现在固遥已经平定，他们不能总在泽阳停着。你找个机会，连带着靳秩徽，都一起叫回来吧。”

窗外的天阴阴的。上午时分，天空依然暗着。沉闷而厚重的云不断堆积，一层叠着一层，像是要下雨一样泛出深而重的灰色。

添添坐在沙发上，朝着窗玻璃哈出一口白气，费劲儿地往上画了两下，转瞬就不见了。小小的孩子并不灰心，又扶着沙发背跪坐起来，深吸口气弄雾了一大片，又加快速度往上涂抹开。

顾鉴舟从他身后走过来的时候，图案已经消散了一大半。但是通过留在窗户上的痕迹隐约可以看出来，那是一大一小两个人，手牵着手紧紧站在一起。

“添添，”他伸出手来，搭在孩子的肩膀上，“咱们该去吃水果了。”

添添一扭身子，看看顾鉴舟又习惯性地往他身后找去。见他背后还是空无一人，很沮丧的低声道：“……周叔叔。”

顾鉴舟的神色也萧索下来。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把添添抱起来放到手臂上，轻声哄道：“添添要乖，我带你去看看周叔叔，好不好？”

添添的眼睛玻璃球似的，对着他看了片刻，不做声地环住了他的脖子。两人都默默的，往寂静无比的楼道里去了。

独栋小楼的三层，有一大半都划成了病房。顾鉴舟带他走上楼来还没有几步，添添便隔着玻璃，看见了那间病房。偌大的一间屋子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红蓝小灯时不时地交替闪烁，伴着偶尔的一两声轻响，更衬得屋里寂静如空。

在高高摞着的一叠仪器中间，放着一张很宽敞的床。床上的被子浅浅地鼓起一点，如果不是仔细看，几乎不能发现上面还有人。靳秩徽在病床旁坐着，他背对着门，着什么。

顾鉴舟轻轻地推开门，把孩子放在地上。添添一下子跑过去，小手紧紧地扒在床边上。他玻璃球儿似的眼睛停在周羲琤身上，一瞬不瞬出神似的看着，再不挪动了。

周羲琤安静地睡着，面容温和又宁静，却像是一座摆起来的雕塑，没有任何一点鲜活的气息，像是生气被从中缓缓地抽出来，留下一具空余外表的壳。他的脸颊略有些浮肿，在表面不正常地加出来了浅浅的一层，又病态又空洞，带着一种暮色般的死气。

添添尚是幼儿，本能地抵触这种感觉。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心里却舍不得把周羲琤一个人留着，迟疑了一下还是凑上前去，回头向靳秩徽道：“周叔叔，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