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3（2 / 2）

靳秩徽踏着脚下坚实的青砖地，往四周围打量过去，却忽然生出一种荒诞怪异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很怀疑地想，要是自己现在拉起周羲琤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这一切是不是就根本没发生过。

三人僵持着，谁也没有再说什么。郝兰图靠着墙兀自顺了好一会儿的气，却又费劲地抬起头来，用力仰了仰下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周羲琤，仿佛他眼里能生出两根钉子似的。

“小周参，”他突然开口，嘶声问道，“听了这么些话，你不恨吗？”

像被打了一鞭子似的，周羲琤的神色狠狠地一抽，连带整个人都跟着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突然回过头，眼光如电似的锥在郝兰图身上，冷声道：“你觉得呢？”

郝兰图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见他讥诮一笑，下颌由于极度的轻蔑而居高临下地绷起来，脸色带着说不出的苍白。

“巧了，覃归颜死之前和你问过一样的话。”周羲琤道，“其实对于你们来说，我恨与不恨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图自己的心安。好告诉自己，当年的错误已经被弥补了，是吗！”

“不……不！”郝兰图胡乱地摇着头，手脚并用地在爬在他脚下，血红的眼里露着说不出的疯狂与混乱，“你应当恨，你应当恨！那是你的父亲，你一定会去追讨那些人的，是不是！”

“周羲琤，”他喘着粗气，双手抓着地上的稻草，“你要报仇，你做这些，也是替我们赎罪，替我们减轻一点在人间的罪过……你想想，那些真正的罪人还没有得到一丁点惩罚。死了的人身后还背着骂名，无碑无坟，连灵魂都无处可去……你得给他们讨公道，不能让他们死的冤枉啊！”

周羲琤很克制地摇了摇头，却蹲下来用力扳起他的脸，强迫他直接对着自己的目光。

“郝兰图，不知道在你心里，公道二字是怎么写的？”周羲琤缓缓道，“你以为说上几句真话，揭露出当年的真相，就可以减少一分自己的罪责，就可以把自己血迹斑斑的过去洗清楚吗？世上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你被良心谴责的受不了，就找到我，想要从我这儿求一份太平心安？——不可能的！”

“我没有为自己开脱，我和覃归颜都是罪人，要杀要剐我们都接受，没什

么可怨天尤人的。”郝兰图跪在地上，脸上全是眼泪，“我知错……知错，可是我当时，我也是事出有因，我……”

“这些话不必对我说。我不会听，更不会饶恕你。”周羲琤的神色如同隔着纱幔一样渺远，几乎下一刻就要随风而散，平淡道，“等你有朝一日到了地下，自然有十万冤魂找你讨要一个公道。是非对错，黑白曲直，到时候去求他们的宽恕吧。”

说罢，他不再看地上的人一眼，再不停顿，转身出门去了。

郝兰图一愣，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却突然明白过来。他状若疯癫地扑到牢房门口，长长的镣铐把他的双手拉住，腕子上登时磨出了鲜血。

他却像感觉不到似的，双眼里只剩下出口的那一点点微光，徒劳绝望地厉声嚎叫道：“你听我说！我不是有意要害他，我是不得已，我是不得已啊！”

士兵围拢上去，地牢的铁门徐徐合上，将阴冷压回到暗无天日的地下。声嘶力竭的嚎叫声被关进一重又一重的牢门之内，再也听不到了。

周羲琤从地牢的台阶上走出来，却一停回过身去，微低着头看向那扇漆黑狰狞的牢门，不知在想什么。靳秩徽仍握着他的一只手，见此也在他身旁停下来，目光与他落在同一处。

周羲琤站在那里，却像是已经精疲力尽了一样，身上微微地发着抖，一张脸白的几乎都没有了人气。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手撑在靳秩徽的掌心里，低声道：“抱歉，我刚才不是有意的。”

靳秩徽伸手抚了一下他的面颊，反手牵着他要往外走。周羲琤却没动步子，反而抬起头来，那眼神暗淡而涣散，像是一捧锈银泼在了静河里面，顷刻之间就要埋没下去。

他转过脸，望着远处的天幕。天空中群星闪烁，好似一众英灵高悬，静静注视着人间的百种诡谲变换。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相信我父亲，从没怀疑过他。”靳秩徽听见他喃喃道，“我知道他厌烦权力争斗，却不得不在其中小心制衡，一直觉得很疲惫。如今，他俯仰不愧天地，却再也不用参与这些事情，能去追求自己的愿望了。”

“你终于自由了，”周羲琤看着天空，声音却止不住地颤起来，“我应该为你高兴的，可是……”

靳秩徽再也听不下去，一伸手把他拉了回来，紧紧地抱在怀里。他伸手扣着他的肩，却忽然觉得惶急，好像两人之间隔的越来越远，下一秒就要远远分开一样。

“看着我，”他手下用力抱紧，伏身在周羲琤耳畔低声道，“不要再想了。”

周羲琤靠在他肩上转过头来，像依靠浮木似的，已然站不住了。周羲琤睁大了眼睛，声音却又低又轻，沉沉地敲在他的心上：“秩徽……”

靳秩徽忽然感觉他要不好，下一秒只觉得怀里陡得一沉——

周羲琤抓着自己的手突然松开，整个人脱力地栽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