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南侧的铺子大多都关了门,只剩一家屋檐下还点着红色的纸灯笼。门前架了个遮阳挡雨的棚子,棚子下面摆了两张方桌八条长凳,旁边那口锅里还氤氲着袅袅热气。
夜风袭来,拢着清淡的甘甜味。
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
“哟,顾少。”正在和面的女人注意到他们,极熟稔地跟顾清让打了声招呼,手下揉面的动作却没有停,“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给婶子带个旧识,婶子还记得他吗?”顾清让把条凳从桌子下面抽出来两张,毫不觉得寒碜,很是随意地拉着谭瑞霖落了座。
女人闻言抬起头,借着街道那边璀璨的灯火,细细打量了谭瑞霖一番,笑道:“这不是谭二少吗?几年不见,倒是越来越俊了。”
这个女人谭瑞霖倒也熟悉,丹山路有名的饺面西施。明明年过半百了,那相貌还跟三十岁似的,为人也和善,因夫家本家都姓徐,所以青城人都亲昵地称她一声徐娘,至于她的真名,早已被时间忘却。
由于家庭原因,谭瑞霖跟顾清让小时候总是被各自的父亲带到德租界来,可他们俩又吃不惯西餐,便会跑到街道的这侧,点上一大碗面,添半勺高汤,淋上徐家婶子特质的浇头,好吃到恨不得连舌头都一起吞下去。
“还是老口味?”徐娘抓了两把面放进锅里,拿过一旁干净的毛巾擦擦手,问他们。
顾清让“嗯”了一声。
“婶子,给我来碗阳春面就好。”谭瑞霖忍着胃部不适,故作轻松道,“刚喝了点酒,要吃得清淡些。”
徐娘笑着应下。
很快,她便将做好的两碗面端上来,说了声“二位慢用”,然后自顾自地开始收拾她的饺面摊。
一口鲜美温热的汤喝下去,原本叫嚣着的胃很快就被熨得服服帖帖的。
谭瑞霖摘下沾染了雾气的眼镜,三下五除二将面吃完,掏出丝帕擦擦嘴,支着脑袋看着被辣得猛灌凉水的顾清让,指节轻叩桌面,不急不缓道:“这接风宴挺别致的,多谢顾少款待了。”
顾清让总算是解决了他那碗,可别说,虽然辣,但是是真的畅快。他朝着自家司机打了个手势:“走吧,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不用了。”谭瑞霖擦擦眼镜重新戴上,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站起身,拒绝了他的好意,“我走一走,消消食。”
顾清让也不勉强:“成吧。”他掏出一枚银元放桌上,扬声对着还在忙活的徐娘道,“婶子,我们走了啊。”
“好嘞。 ”徐娘冲他们摆摆手,“你们路上小心点。”
入秋后的夜风总归有些凉,沉积着的酒意被温暖的汤汁勾出,一点一点翻涌上来,漫进四肢百骸。
谭瑞霖一个人踱着步,晃晃悠悠地走在空旷安静的街道上,虽然有些醉了,但至少还记得回谭公馆的路。
不知自哪里传来一段《生死恨》: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
山河万里几多愁
金酋铁骑豺狼寇
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
尝胆卧薪权忍受
从来强项不低头
思悠悠来恨悠悠
故国月明在哪一州……”
那是西皮流水特有的干净利落,脆生清亮的嗓音倏地窜入头皮,带着令人舒适的通透,驱散了谭瑞霖的醉意。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目光落在红灯笼下的那块匾额上,轻念出声:“芸生戏园?”念完便忍不住低笑: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一座不起眼的戏园,名字倒是起得大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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