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客阁中来,欲往人间去(1)(1 / 2)
燕沽怊坐在东市口一家客栈的楼顶,借着夕阳拆开信封。
信上以他师父十几年如一日,完全没见长进的潦草字迹说在银号里给他存了盘缠,顺带给他取了表字。其实由谁取字并没有一定的规矩,他师妹因为看不过师叔那可称惨绝人寰的起名水平,就自己给自己寻了字。但到了燕沽怊这儿就只剩了个“不准”。从他师父到燕阁主,都只说不准他乱取。
他撇撇嘴,继续往下读。
燕沽怊,年二九过一,值初行之际,由燕阁阁主亲赐字,山客。
再往后就没有了,连一句硬挤上去的问候也寻不着,他这便宜师父还真是......
日落梢头,燕镇正城门门轴合上的吱呀作响,伴着一声自东传来的幽长啼鸣。
只见一幢高耸塔楼,黑瓦红柱,塔顶筑有一机关鸟兽,十二只头颈正齐伸向天鸣叫。虽是金石铸就,可声音悠长厚重,竟不似器械死物。
长吟过后,便有光辉伴泉涌闷响从那鸟头处扩出,一时间天空竟成了乳灰的水面,光辉如水波纹一般向外扩散,整个燕镇的人只要抬起头,便能见六道暖色光华浮上云端。
燕沽怊仰头点了点数,想起自己在街上听到的童谣:有王西南时时鸣,天下万顷刻刻应......凡尘人难以花大量时间去记忆天宫黄道的位置分辨时间,就从深山里挖出奇石运送至全国各地,建成这引时塔。待到报时之刻,央都主塔一响,天下所有分塔也响应鸣叫,引天象变动以提醒。
佟先生曾给他讲过,修者独立于红尘,而凡民却不得不抱作一团,建立起庞大而复杂的体系来生存。
几年不见,这次外出便是由燕酆拜托佟戎菽来做接引人。按照估计他到达燕镇时已近夜晚,便约定好在东市附近的客栈相见,休整一夜后再出发。
但燕沽怊已在客栈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正城门已关上了,若绕行角门还要麻烦许多。
他思索着便打算去寻。燕阁因为护佑燕镇的缘故,阁中人与官府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至少能开个方便之门。
小城往来客多,瓦肆商楼自东门到西角绵延几里,中间就围着那座引时高塔。塔下有狭长翠湖,湖南侧是燕阁所在的小山,北侧驻着本地法堂衙门。
出衙门口就是正大道,一路往东直行,市口架着断头台。
兴许是旧时杀鸡敬猴这套格外有用,有断头上吊凌迟之类的酷刑,就总放在青天白日下给大家涮眼球。每逢下书收命,监斩的从城中衙门口过去,死囚这头从城外兵营大狱押来,和进城的客商走的是一条路。
处刑公告定是早早就张贴在各大街小巷,在口耳比划里传遍全城的。眼见从活生生的人变成皮盖不住血喷,肉含不住骨茬的一团不知什么东西,对常人来说虽可怖却也有着诡妙的吸引力,仿佛一场绝伦的表演——还不会因杀生而在夜半感到良心有愧。看总是无罪的。
于是都来了,周围的高楼台座一定早被有钱权的包好了,据说给茶楼酒馆的老板们带来不少收益。没钱的,也不拦你挤在台下乌龟似的伸长颈子,小孩儿还能往爹的脖子上骑,看到死人吓尿裤子,腥哒哒顺着领口流。一扭头看见抗糖葫芦的小贩趁着人多吆喝买卖,就又唔呀呀伸着手要。
兴许是官差后来又发现这处刑大多只给闲人过了眼瘾,还容易被劫法场,华而不实,就令行禁止。
法场周边的几家茶馆酒楼因此亏损甚至倒闭,断头台也早已拆除,唯一剩下的可能也只有来往押送囚犯时,还要经过的正大道。
佟戎菽订的客栈正是市口茶楼旧址所在。此时正值夜市热闹,甚至有武道人士谈至兴起,当堂拔剑演习。燕沽怊没翻
下楼,直接提劲运轻功,沿着正大道两侧的屋顶檐角向城门跑去。
没等他跑多远,就听得原本喧杂大街上刺耳号鸣破空传来,方圆百米一时间作鸟兽散,静的只听见铁甲叮当,蹄响鼻鸣。
重兵驭甲车,铁索栓恶魂,囚车前头是骑着战兽角马的开道官兵,层层防守押着犯人过街。
囚车队走得不急,给了路人充足时间去想象那车里,被重铁钢栏封死的究竟是何等恶鬼的托生。有人议论起来:这怎么突然在大晚上的押送犯人?
囚车渐渐地往楼前来,统共前后护卫的车队不过二十余米,离着百米,人群便自动开出一块空场,待走远了才渐渐合上。
囚车如巨鲸过海,少年也被车队吸引了注意力,看着这巨鲸缓缓过街。有一瞬间他晃了神,仿佛那用人群勾勒出的鱼儿缓缓甩尾脱离地面,以云为水,游在层山之间。
层山中一辆墨黑小马拉一架小车,悠悠远远朝巨鲸行来。
瞬间的呆愣后,他意识到那就是佟戎菽之车。正待接近去招呼之时忽听得巨鲸怒吼,耳畔嗡鸣,不知道从何处掀起风浪,燕沽怊手臂还未完全伸开,整个人便被不明的万钧之力压向黑水漩涡——
哪里来的巨鲸,又哪里来的水?
是囚车!只见漆黑金属锻造的囚车厢中邪般剧烈颤抖,露出蛛网般白色裂痕,愈发强烈的白色光芒从中迸发。而大地也呼和着它:地面上,集市口,万人窥下,曾经的断头台处,囚车轮下,符画纹路瞬间展开,车厢停在阵眼上,宛如一只出水前奋力摆尾的鲸。
“犯人要逃——!”押送领队大喊口令稳住慌乱军众,咔哒铖咚连响里押解队亮了武器。但,从囚车意外停住到囚人破出囹圄,只仰头灌一口酒的时长。
法堂条例,押送重囚若为修者,需预先废其功力,以能封禁内力的玄金囚车并武修重军三十人押送.....就算押送了天王老子,又如何在这等重押下越狱?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