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客阁中来,欲往人间去(2)(1 / 2)
佟戎菽拧好毛巾,再甩两下手上多余水珠,给身旁人擦擦从纱布下外渗的药汁。
野路两侧只剩不甚茂密的低矮灌木,没被完全遮死的阳光就从充当棚顶的油布边漏下来,斑斑块块地趴在头脸上。拉车的黑马过土坑时崴脚,震得车棚顶土灰飒飒落下来,同阳光混作一滩。
年轻人躺在车中特地收拾出的地铺上,不知是睡是昏。长发随着无意识的呓动蜿蜒,沾了灰。
瞥了眼半空的水桶,佟戎菽弯腰从车里拾起根鸡毛掸子捣捣马屁股:“马兄,看在在下这一路吃喝好待,刷毛唱曲儿的份上,可否把脚程再放平稳些?坐趟车搞得比滚地还腌臜,传出去有失颜面啊。”
马打个响鼻儿,一尾巴把鸡毛掸子给扫开了。
“唉人之将霉,其马也嫌啊......”男人自顾自说着,又去给躺在铺上的昏睡者擦灰。
土道宽敞,也并非只有他一辆篷车。旁边并行的驾者由于遮挡,看不见躺在地铺上的人,但话总是能听见的。于是那驾车人就笑道:“不说是不是霉,佟兄这幅气场姿仪,莫说畜生,就算是人又有几个敢嫌的?”
“诶此话有甚由头?王兄这几日时常赏脸与佟某搭话,可欲辩牝牡,还需皋子。就算是有大能者在此,也哪是你我这市井小民和茹山樵人能随意就看得出的?”说着,佟戎菽目光似无意扫过那人握缰绳的手掌,再扫过他腰间宽柴刀,刀柄还带着崭新的木屑,绝不可能是这双手所惯用的。
春里热气初蒸的晌午,随这一句降至冷寒。
意识到自己出言成误,猎户打扮的同行者忙解释道:“佟兄也莫误会,我看您虽说和我们这些槽车苦马行在一道,但观您气宇沉稳而不闷,心随境动而不躁,谈吐自然,又不似那田野佬一般粗鄙,更有文雅相,却不酸腐弱气。不是位宗门高人,也得是见识广远的大家——您说,这正、统、门、派、里的高人大家,有谁会嫌弃呢,那是他不长眼!”说着他在马背上摇晃着上身扭头看一眼,绵延里余,疏密稀拉的车马队伍,蛇似的爬行在山路上。
“可万一成了别人眼里的肥肉,再高的帽子又能挡得了几刀?”
“王兄自称樵人,佟某只是书生,可这荒郊野岭,并不只有身正之人才会赶车啊。”
佟高人佟大家完全没对这满溢求生欲的恭维做什么反应,抬眼对上视线,同行者顿感身上皮肉如同被割下来丢进鼎炉,烤出浑身森凉冷汗来。
话毕,只见车里一阵息索响动,似乎从车底起来一个人形。佟高人本来还端着的不怒自威之气势立马破功了,拱进车棚扶:“诶呀祖宗你怎么这个点儿醒的.......别忙起小心磕脑袋,震了土下来还得佟某收拾。”
“......”
燕沽怊自那夜意外后,灵台混沌,意识也始终被封在虚弱和不知名的病疾构成的黑梦里。而那些怪形凄声的杂梦被午间日光一晃,也瞬间无踪迹了。少年在燕镇刑场倒下,顷刻间又在山路车棚里醒来。似乎有许多问题挤在嘴边嗡嗡作响,又似乎剩寥寥空白盘在脑子里打盹。
于是他毫无厘头地略过佟戎菽,往外扭头,正对上不掩慌张与好奇神色的王姓驾者。
刹那间那些矛盾着的思想有了泄洪闸:燕沽怊问:“这位侠士是谁,为何与我们同路?”
一只手摁上少年脑门又给人摁躺回去了。佟前辈心说这孩子什么毛病,这么多年不见张嘴就出溜,嘴上却疑惑附和道:“王兄说他是燕镇周边村镇的农人家,一路来有份同行的缘,怎又成侠士了?出门在外莫乱向人言,惹出祸端算谁的。”
“哈这个......也是在下才学浅薄,班门弄斧,给二位笑话了。
”
那驾者面上憨笑伪装终是把持不住,慢慢露出通体凌厉气场,内息澎湃,剑意露芒,竟是位颇有功底的剑修者。腰间别着的砍柴刀被取下,露出披衣内沉重黑铁剑柄。剑修者做了礼,道:“在下燕镇芦村王诠,散修虎啸剑,会几个把式混饭吃而已。不敢有任何非想,也望二位莫为在下隐匿身份而困扰,无奈之举而已。”
说话时他眉间隐带愧羞,似乎于他来说在人前称修者是件极破廉耻的秘事。
“既是修者入世,理当仗剑扬名,江湖恣意挥洒。若不是什么特殊的修炼法门,缘何要隐匿身份?难道王兄与人有些未结的仇账?”
“听佟兄如此想法,便知您一定出身大宗名门,或是难遇的隐世高人了。也难怪不知,对王某这等草灰末流的散修而言,扬名仗剑可非什么美事......”
微末酒味,更浓是冷冽入脾的幽韵香气。燕阁栽有几株腊梅,那股年节才绽放的香味莫名在晌春时飘过来。他的脑门被敲了敲:认真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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