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四.洛南(1 / 2)
“殿下……”阿真颤声,身子一震,转眼目露不可思议的看捏盖头的明赫涟渚,蓦地黯黯沉色,“殿下何必如此。”
“奴自当谨记殿下吩咐,定会好生护阿真小哥周全。”林三木勾笑,余光飘至阿真晦明难辨的面庞,弯眉垂眸低答。
颔首点头,明赫得林三木的亲口许诺,稍稍满意安下心,就着喜庆非凡的丝竹乐响,堪堪掩些眼底落寞,紧紧重握阿真的手轻轻安慰。
“往后你我不同在一处,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莫叫他人欺负。此次任性当是我连累了你,日后若再见,我必得好生谢你。”一字一句的斟酌,言尽于此他忽哽话在喉,呜咽两声再说不出话。
搀扶盖头的出阁人,不远前见浩荡的亲礼仪队,阿真未回他,单自顾自的顺明赫涟渚的碎步伐往前挪。
春早的丝柳无力,初坼桃花朵朵小,少年唯见前路满目阴影黯然,求不得一丝明媚。
“阿真,引燃雷火罢。”
小奴的又是一愣,好半天才缓缓地松开手,掏出袍袖中早早备好的玉哨子,猛劲吹响。
巨大的爆破声紫龙劈雷般响彻,星星点点光耀于漫云浮动间盛绽。
类比烟火,比之其更为引人迷眼,绚烂唯在白日晴空里才见真色彩,相传万氏一脉是一延续已久的秘技,原用作战场传信如今盛世已久,前人故去,今人不识愁滋味,全当用作玩乐。
万家供奉曾撒血战场,靠一世英勇得官爵厚禄的先祖,今却已任司职,专造各式雷火,供应皇室已然七代人。
雷火用法特殊,引爆不易,按大阕俗礼,新人至亲礼仪队前需驻足红锦廊内,静待漫天雷火散尽方出见天日,凭此奇异千金难求,不知万家人用的何种新奇的法子做出。
于三日前摆放好的雷火筒子遍布帝城内外,宫殿内外众人皆教绚丽绽放雷火吸引,守宫人亦不例外沉醉于漫天霓好光景,难得一日大喜,偷着空玩忽职守。
新人出嫁,新婚洞房前不得见父母兄姊,此乃旧规。哪怕是见了,没寒暄两句,凉泪便垂了下来,到不如不见,省的总是念想着。
于此,新嫁皇子同二人挪步宫廊僻处,隐在袅袅升起的腾腾青烟后,人影闪动朝因大婚设宴而减轻疏漏防卫的偏门逃赶,来不及置换红袍嫁衣,一面识辨着朝位,一面褪下鲜红嫁衣,露出内里的白锦绸缎,小心翼翼的飞速闪过看守处,未引人注意。
雷火熄灭光芒渐弱,众人的目光重回宫殿长廊内里优雅踱步的新嫁皇子,华衣加身的新人踏出廊外,引得各路道贺,却无一人发觉娇羞不已的皇子身边不知何时少一位搀扶的陪嫁姜衣小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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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尽头,谁甘愿为谁人蹉跎。沿路上,茶靡正好,分明春日轻折桃花枝,凉风习习更甚大寒。
未曾想,一路顺利无阻,悲喜参半。
自私渴愿曜国太子眼力不足,识不出林三木,保得大阕暂得安康,阿真无碍。亦望父皇母后心谅,即责怪他的任性妄为,莫怀疑他心。
自此风月无关,小道无人精心打理落得荒草凌乱,他回首望高墙内红黄殿阁,泪水溢蒙眼,欲抬手擦揉,指尖刚触猛地想满脸油脏的香脂粉黛,不由的暗叹,回想着城外图景,磕磕绊绊朝城北的小溪河走。
小皇子自打小未独自出过宫,上回逃宫失败被狼狈捉回后,他吸取教训,与心思缜密阿真再三商量,规划出临场逃婚的计策。阿真对此计持反对态度,长久沉默寡言不发一语,婚期临头不得不妥协。
他见不得七殿下的嘤嘤啜泣和咳嗽呕血。
宫外的个中复杂明赫涟渚起先全然不知晓,多亏阿真聪慧,有过目不忘只能,凭年幼临进宫门前的记忆勉强画出宫外的周边,交由他死记硬背刻进脑里。
再回头望一眼巍峨宏伟的皇城,念及龙翔殿内严厉慈祥的父皇母后,宁王府里的皇兄明赫昱然,少宫阁时常一同戏耍的兄姊,还有任他折腾的不像样子的尘銮殿,和那所谓的救世千尘仙人。
任凭他如何闹腾撒泼,毁坏殿中的物件,大吵大闹的惹他清静,到底是眉能见上一面。
心底忽涌淡淡的酸涩,说不出口的莫名失落,似苦苦奢望久而不得。
不过,有缘无份。
日后若有机会,他定上千宁山,见上一面,倘若千尘尊者名不虚传,救国救民于危难,他愿以他卑微此身,换的大阕重回安宁。
众生皆为蝼蚁,千年过后一抔泥沙,何分的高低尊卑。不见风卷黄沙穿枯白骨,不辨杀声震天,所道悲怆呜咽,何谈乱世英筹,家国不治何处容身。
风又起,他拢紧衣裳,眺遥远千山重重,山尖处霜雪覆,柳莺不啼。
可惜,没好好逗一逗那神棍。
明赫阖眸自讽轻笑,摇了摇头恍醒不切实际,扭头快步向城北行去。
生死命回皆无常,不如东边山上的山茶开满树,暗香传度招人侧目。
从今往后,他不再娇贵的大阕七皇子,不过一介出身卑微,无处藏身成日为生计奔波劳累的平生苦民。
夜里露重月浓,他披单衣出寝,见星垂楼角侧耳听小虫嗡叫,踌躇质问为何非要逃,认命有何坏处,不单寻的不错归宿,又解大阕燃眉之急。
于情于理,他嫁予曜国乃现下完全之策。偏偏他这磨难的脾性,耐不住心想,任性惯了不知不觉自私自利至极。
小走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明赫捂胸气喘,迷蒙间听不远潺潺流水声,知已到城北郊外,一条京人唤作洛南的小溪侧畔。
跌撞行至溪岸,双手挽袖浸入缓缓流淌的清澈溪水,清凉润和的爽快酥酥麻麻地传遍全身,明赫模糊的意识清醒了些,欢叹出声。
细细打量天辰,时值春末夏至,天气回暖甚至已炎热,树上蝉鸣起,正午日头毒辣,拖厚重的喜服亦步亦趋的走好些路程,明赫热的浑身是汗,肌肤与裹衣相连的黏腻感难受。
方才他还觉着冷,不想竟已此般时候,长久为出殿阁,连春初夏至都分不清明。
留心顾看四周了无人迹,不由心神微漾,缓缓褪下刚因寒风加的外衫喜袍,余一身白衬绸衣中衫,脱下鞋袜点点水表,水温不凉才大着胆子迈步跨入溪中。
小溪河水浅,虽不至溺人,仍得小心谨慎着些,提防水底冲刷的润滑的鹅软石踩脚不稳,摔堕水中呛的满口。明赫涟渚探一圈,选定颗临水而长的如盖花树扶牢站稳。
明赫虽习各类名花奇草,识不得此花,只觉得细细小小,颜色形状漂亮的紧。
粉白色干净莹润的层层花瓣揉撰,柔美的宛如豆蔻年华的玉凝纤指,开满整整如伞树冠。
和风拂过,扬片片花瓣飞扬飘落,飘垂水中,水涟氤氲繁花雪雨。
明赫涟渚略略呆怔,他自小长在深宫高阁,常年各国供奉来的奇珍异宝任由糟蹋,哪里见识过富具自然之美的好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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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起艳红的喜袍搭挂高棱树枝,双足下水依靠树干立稳,弯身舀着清清溪水泼流到脸洗净胭脂水粉。
涓涓干净的水流滑过少年浓艳的妆容,洗褪华丽繁藻的明艳,渐渐显露纯净俊秀的面庞,眼角一点血痣衬肤色冰白,妖冶绝美异常。
一把扯摘下沉重的凤冠霞披,随意挂于树杈枝丫间,拨散乌墨长发宛开,打若个漂亮的旋铺水面之上。
几缕青丝沉浮于水中,映着绸白的中衫雪肤,和润面貌染笑亲人,出尘似泼墨画卷,点多病态容姿不甚健硕。
河风柔柔吹拂,吹掀一树粉白的繁花,碎瓣飘飘洒洒零落少年额间眉骨。
清意吹动一旁高挂的凤冠翠碧、繁雅的珠络樱绦,飘摇碰撞发出叮呤脆耳,隐约听乡野小道行人戏谈笑语声。
这沉甸的负担,本就不应属他。
他轻叹一声。
惟愿远在万里外的曜国太子莫再猪油蒙眼,好好择选相中良人,迎娶相许一生的好妻,安然美满的度过此短短一世,应对朝堂风雨,夜来褪下龙袍歇息,有贴心人在枕边,往后子孙满堂安享天伦之乐。
明赫涟渚静坐于临水盘亘的水下露头青石,远看恍立于水中盛开的孤束雅莲,寂寂一枝孤芳自赏。
长指轻划着水面打圈荡漾圈圈涟漪波,清雅俊秀的面庞掩不去幼嫩的童稚。
少年浅笑起身而立,颦笑堪可入画。
意外发觉风动冠铃的脆响好听,少年仰头地看,风止音隐,刻意抬手拨弄凤冠四旁垂落下的珠络。
叮当脆响不绝于耳。
年纪十二三岁,免不了孩子心性,不由咯咯拍掌欢笑。
欢笑之后,紧接一阵落寞。
尘嚣寂荡,荣华舍弃,亲朋远离,唯余剩下他一人。
天地辽辽,无他的容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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