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湛尘（1 / 2）

夜深人静万物酣眠，他静静地躺仰床榻之上，默听屋外雨打青瓦。

雨还未止，明赫撑起上身，倚靠床栏，静默地浅笑，听挽兰一呼一吸的平稳，入春细雨隐退的虫鸣，此般岁月静好，正为他所流连。

闲来无趣的日子空虚沉沦，他贪嗔苦药，终逃不过毒瘾之爪，越陷越深。千宁山高耸入云，尘华殿所在的第三峰更是翱于云巅，乃五行汇聚之地，钟灵毓秀风水之盛可谓宝地。

可否修得不老仙体，明赫满不在乎，他单沦陷于千尘一人的温柔。

分明置身漆黑的深渊，冷锋刮剜血肉，却做如杨柳岸边沐春风，甘之如饴。

天意弄人，明赫曾听宫中老人言，他诞生不久御医断定夭折，有幸得一能人相助，方才保得小命一条。命途多舛世事难料，忽来的病发破碎往昔的美好，分崩离析一瞬。明赫出神遥望，狠狠拽紧被角，他不甘一切都化作尘烟拭去，空留满脑的回忆。

便是万般不情愿，又该当如何。

以他这般病弱的身子，缠绵病榻，不过是个不折不扣的累赘。

从前他不与千尘染谈起，是因他将千尘染的所做看在眼里。明赫日日听他嘱咐服药，按部就班修习仙法，到头来是无用功。他病的习惯了，可他看不得千尘眸中的悲戚。

不知该欢欣还忧愁，千尘为他而悲。

千尘染是个浸满雪意的人，明赫知晓他身居高位，身而孤独，恐一旦无意尝过与人为伴的甜滋味，更晓得寂寥千年的苦难受。千尘千方百计治他的怪病，或许只是想要留下个人来陪他百十年。

晨光普照，微茫穿过薄窗不偏不倚地洒落少女酣眠的睡颜，长睫微颤黑眸半睁。眼中还氲着蒙眬水雾，挽兰眼角缀点点水珠，大咧地伸展腰身，青春朝气的秀丽面庞浮现柔和红晕。

“挽兰。”明赫涟渚笑看着少女少有的放下拘谨的放松，轻轻唤她，“辛苦你了。”

“不……”挽兰未注意明赫早已转醒，悠然自得坐起正眉梢带笑的看她。料想明赫将她不雅的放肆收入眼底，顿惊慌失措地垂下头，语气恳求，“这是奴该做的。”

“别说自己是奴。”

性子刁蛮言语轻浮的明赫沉下声，冷冷道来的话，慑得挽兰一惊，赶忙跪了下去。

拽紧丝锦被褥的手紧了又松，侧身榻边梨木盆盛半深清水，丝布浸湿一角，他几不可闻地叹气：“挽兰，你与我从不是主仆。”

“那日我与师尊带你回千宁，是为更好打理我这病秧子的起居不错，但你从不是我的奴仆。”

低着头的挽兰，明赫瞧不见她的脸色，颤抖的身子如所料的归复平静，大着胆子抬头看了明赫一眼，对上视线后复顺眉低头。

欲再说些甚，门扉顿开雨过寒气涌入，张牙舞爪地欺压屋内积攒的丝缕暖意。冷意钻入薄衣，明赫不由得打冷颤，清涕出错喉不止。

“小心身子。”顾不得一身风尘狼狈，衣襟沾湿，小心翼翼地替少年拢紧被褥，满目担忧，“快躺下，再歇歇。”

“师尊，我无事。”轻推开千尘染探向额前的手，“师尊先去换件衣裳吧，都湿透了。”

他无法想象，千尘染此去究竟所谓何事，未守在重病的他身侧，竟连雨水都遮挡不急，归来携带一身泥秽。

飘飘白衣叫雨水打湿黏连身，失了平日里的泠然，落入凡尘沾染世俗的嫡仙，依旧清绝。

“挽兰，你先去歇息。”明赫扭头嘱咐，待挽兰离开，续而见千尘的手滞留空中，弯唇一笑。

“师尊，回神。”

“嗯。”千尘染不现半分慌乱，镇定自若地收回手，安坐床榻边。

千尘染不动，明赫推了他一把，咧嘴笑开：“师尊这些日子去了何处，做了何事？”

“替阿渚取了把好剑。”

“为师确保你无碍后这才前往剑窟取来此剑。阿渚早些日子不是同师尊讲想学御剑术，有剑才可御剑。”

“阿渚莫再怪我。”

千尘染既已成为明赫名正言顺的师尊，传道授业解惑必不可少，总得顾着些为师的颜面，应允下教他御剑术一事理应守信，说到做到。

于是乎待明赫身子好转，细问过林丈青，确乎无大碍后千尘染安下心，择日清早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平集山剑窟择了把好剑取来，预备授他御剑之术。

所有一切似乎解释通顺，却又格格不入。何处出了差错，明赫头疼不愿多想。

“师尊，剑呢。”

千尘自锦袋中取出一把剑身如水，幽蓝烁烁的长刃寒剑递交明赫的手中。明赫惊喜万分，接剑的手不稳得颤了两颤，随即不解的问：“师尊，此行弄得如此狼狈，便是为了这把剑？”

见少年疑虑，千尘染颔首苦笑，眸光流转按下眼底几丝担忧，不等明赫察觉便神色依旧：“此剑寒冽自生，乃上好的水凉剑，封印至今无名。你在杏林堂修养的这几日为师顺道去了趟剑窟，将此剑取来，与你五行相合，命格投缘，自认你为主，今日便赠予于你。”

千尘听从陈知，对少年撒了谎。剑修的灵性后，未得其认可，永不为其主，从无自认为主的说法。

“此等好剑，竟无人所得。”明赫低头盯手中长剑湛蓝水形纹，抿唇思索，续而欢笑，“我给此剑取名湛尘。”

“为何取此名？”千尘染心下一颤，似有何物冥冥之中崩裂，不禁问出口。

“取湛蓝的湛，千尘之尘，组湛尘二字，既衬此剑特性，又融入了弟子的此生牵挂，此名正好合适。”明赫笑得恬淡，剑名定下的那刻手中长剑嗡鸣颤动不止，剑中灵极为欢欣回应。

千尘染一听到那句千尘的尘便已哑然失笑，又闻后语，心上阴霾扫空大半，嗫嚅湛尘二字，温笑过后眼底苦涩更甚。

何必苦思未来，应当享受当下，携手身边人，度好所剩不多的日子。

调皮的小鬼头，老老实实地当了几个月的乖徒儿，跟随他学法理数，大病初醒说话都沉稳不少，快令千尘忘却大阕境内他无理取闹的放肆骄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