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莫劫(1 / 2)
夏东来席卷的风,吹过涟漪的湖,十三孔天洞的青石桥面,货郎起早来来往往,过路的馄饨摊子敲竹挷,孩童听见梦里馋醒早。
明赫罕见的早醒,若有所思地侧头盯床侧的带鞘长剑发愣。剑鞘是千尘染取来剑后嘱托第二峰峰主宋氏专门以玄晶打造,恰好配湛尘。他舒展手脚,掀被起身,寥寥梳洗了一番。
尘华殿一如往常般清寂,静寂无声到明赫心慌。
一日清早,绯衣加裳转身瞥见内阁紧闭门扉,少年轻叹咽下满腔落寞,唤剑御行破开结界下千宁山。阴云压城雨绵抒恨愁,远远见閔安小城笼白,郊外谁家孤烟一缕,缥缈直上。
天际教乌云遮掩未开,仍旧阴沉。他御剑半空,以修的远视法见集市街巷市人涌动,寻了个少人的地御剑下落,凑个热闹。
人人比肩接踵,各国各域送来的商品琳琅满目。明赫深觉无趣,转身挤出人群正欲回山,不想一素衣倩影撞入眼帘。
挽兰。
人海中没能细看背影,明赫却断定。
少女素衣打扮,不加过多的装束,匆忙地穿梭于人群之中,跌跌撞撞顾不得前路人的埋怨,慌乱地背影淹没在人群之中。
明赫淡淡的多看那背影一眼,默然的跨入街边笙歌起的酒楼。人心存各自隐秘,或是死穴或是逆鳞,外人窥探肆意不得。
他久久的出神,却无事可做百无聊赖,招来唤作阿九的小二,上了二层择窗落座,点了一壶清茶几碟小菜,转杯轻抿,偷偷听下楼一桌行旅商人七嘴八舌的谈论七域新事。
雨又落,他透过窗,看街上人撑起纸伞,雨滴丝丝打伞,绽开旋花。
一整商队方从城郭合州归来,一路所见听闻趣事不少。
相传貌美无双的魔城之主徐虚七域招亲一事昭告天下后,独立于各大国之外的沈家二少天资卓越,奈何性格不羁,破家规逼迫妖域封其为王,单枪匹马闯下雪荒山以南大片疆土,许以魔族徐虚万里红妆作聘,唯求美人一睐。
然沈二公子出生佛族,与徐虚一族自古两立,便是以妖域三分又二的疆土做礼,徐虚仍将其拒之门外,转而一心扑入政事。
后世人又纷纷猜想,二人从前曾为一对鸳鸯眷侣,沈二公子风流成性,这才惹怒了美人,断了一段好姻缘。
说到此处,众人唏嘘不已。
三尺剑长,斩不断绵绵青丝;八寸红裳,辨不清离离旧事
轻转白瓷青花纹杯,茶水中一片叶旋上下轻沉浮,少年笑颜淡淡,热腾雾气迷眸微眯。
沈二公子的桃花债他身在宫墙内时,听皇兄不止百次提及,只不知那位风华绝代的沈公子当真如此玩弄他人真心。
最为有趣的还是沈二公子一改先前轻浮。信誓旦旦的立下死誓,此生非徐虚不要。
更有道閔安世家陈氏今代独子年长无嗣,愁煞了一众老辈,日日安排门当户对的姑娘与家主见面。
陈氏家主,单名知,迟迟未曾取名。至今未娶妻原是因曾有一心悦之人,不幸死于疟,陈知痴心无二,宁可孤独终老不愿辜负。
“有意思。”
音宛珠落玉盘,阴恻可疑,引得明赫侧目。
修长分明玉指探出,同样握青花瓷杯,与明赫相视一笑。
“编故事的能耐如此的好,不去写话本怪可惜的。”男子身材高挑,云蜀绣的兰锦长衫,银发随心绾起,丝丝缕缕垂落。
长眉若柳幽墨眼,眉梢因笑微翘,勾笑着与明赫对视。
“你怎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明赫认出此人是那日宁央殿中深不可测的那人,莫名未感到危险,反倒出口问他。
“徐虚一事天下皆知,自然是真的。”男子笑的戏谑,“但陈家一事是假。”
“为何下此定论。”
“因为我便是陈知。”
明赫叶眉紧锁,感到怪异。他不甚擅长与陌生人攀谈,察觉陈知眼中瞬逝的寒意,掏出银两置于桌上。
“告辞。”
明赫头也不回的离开,陈知未多在意,嘴角噙笑不减,毫不客气的将明赫点的几盘几乎未动的小菜全吃入腹中。
良久,梯口处转出一青衣男子,见陈知吃的起兴,哈笑道:“他既生生世世有帝殿护着,你又何必招惹他。”
“正因如此,我须引他去见见该见的人。”说罢食指沾点茶水绘成一符,重点虚空符印,茶水涣散为水滴散去。
“控剑咒?”青衣男子看陈知下咒,饶有趣味,“不怕千尘染发现?”
“有闲工夫关心这个,你倒不如多想想如何追回徐虚。”拣粒花生米抛入嘴中,伴茶下肚。
“风流公子,沈二爷。”
.
偷跑下山偶遇陈知,明赫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他的心突突蹦跳,逃到人烟稀寂之地,唤出湛尘御剑起。
漫无目的地四处瞎转悠,察觉天地之大,寥寥广阔他除却千宁山一小殿无处可去。画符加印,控剑朝千宁山方向而去。
“这是是哪儿?”环顾四周陌生的景色,明赫涟渚百思不得其解,他该往千宁方向无错,然此地草木枯败,生机尽丧,他全然无半点印象。千宁山前后大小各处,他一年间游了个腻,竟还有怪特之处他未曾踏足。
翻手唤罗盘,见银针来回极速转动,一方在宇一方处兴,无法辨别所处方位。
御着湛尘无聊乱逛竟到此等荒芜的地儿,他迷失方向不知往哪去,怎回尘华殿。
他踏地仰望细看,四处一片荒芜寂寥人烟消匿,远远四所宏伟古旧的殿阁以大阵繁错的形式拔地而起,团团相围,隐隐透出种凄凉荒寂之威严感。
熟练地跳上湛尘,御剑飞入高空,仰视着身下的殿阁,虽未习阵法奥妙,总觉得那般的排列熟悉异常。绞尽脑汁,无论想不起丝毫来,莫名瞧着格外眼熟。
好似曾经与他梦境中一般都苍颜华发的男子,亲口指导他怀中幼孩刻画过极为相似的阵法。
幻境中幼孩受自弑反噬,魂体破碎意识模糊,虚弱地躺在苍颜男子的怀里。
怀抱并无料想中的暖意,反而瑟瑟生寒,白发丝丝垂落在面颊,孩童顿时泪如泉涌。
近日来,他的梦中的现身的陌人渐趋多起。
远不止是绝尘出世的血衣苍颜夜夜出现,更多了一袭白纱独立,还有一执玉笛之人,一握白箫之人眉间青蓝文印湛湛。
更甚,他于远处瞥见一佩剑青玄,暗气缭绕其身,旁有二人皆一身赤羽,稍沉稳的赤羽红衣之人携一鳞甲披身清绝之姿,三人嬉笑甚欢。
青玄似是心有不爽,寻了另外黑衣二人相谈,时时瞥额间凤翎异瞳男子,面露苦涩。黑衣二人似是一处来,好言苦苦相劝。
成华殿阁,雾烟寥寥,十二重天外,东庭之尊,众家集聚。尚有许多许多人影一闪而过,他瞧不清明。
他独独最为留意孑然白衣人,由因那人他唯一看的清明,相貌姿仪像极了千尘染。
直到多年以后,他再次来到此处亲手破坏殿阁的阵法后才恍然明白,此乃遥遥上古岐阙帝殿流传下来的阵法,用以诛妖弑魔的逐明灭劫阵。
而他梦境中的血衣男子,万年前曾心机算尽,为信守诺言护人无虞将其困于此处,亦为不受阵法反噬相连血脉,抽以灵识相护。
天罚灾祸的始作俑者之一,则为他心心念念的挚爱之人。
苍颜男子曾道,若放不下,不如投入轮回,生生世世的寻他。于是他心死自灭,投身化凡。
自此,受下天罚,愿他与他再没有相见。
耳畔隐约幽幽传来一阵金属重物相击的碰撞声音,明赫涟渚蓦的凝神,目光直直的朝四所殿阁之间来回望看。
入目大片大片的荒凉无人之地,如先民遗世的处所,何处传来奇怪的响声。
四座大塔回荡金属器皿相撞沉闷脆响,他能听到胸腔中沉重的心跳声与其节奏频率相同,令明赫深感一阵心悸,又止不住好奇。
这阵法究竟困住了些什么?
脑海里蓦得凭空响起叫嚣,疯狂怂恿他御剑下阵。
阵法劫压之下,困缚一血脉相亲之人。
天罚难灾,命中注定必得报答万年恩情,了解因果。
盅惑迷迷燎心,明赫涟渚结印御剑而下。朔风呼啸过耳,戾戾狂风卷入他眼,再抬眸,已身处四方阵法之中。
金属器物撞击脆响仍在耳畔盈盈,他皱眉抿唇,略微思索片刻,终是迈步循声而去。
四所耸立殿阁分别位于东西南北四方向,正应东青龙属水、西白虎属金、南朱雀属火、北玄武属木,中央镇以无极土,五行相生相克成大阵。
如镇辟邪物,漆黑沉沉的暗塔围拢央一处微微隆起的矮塔与暗塔相连,四塔顶端延伸,金木水火土合璧成外不可见之顶,几遮挡所有的光线,其间一片幽黑。
视线所及处处灰暗,明赫略有不适的眨眼,而怪异声响,正是从那矮塔中不断传出。
他犹豫不定,迈步动作顿了一顿,紧紧握拽隐隐散茫的水色湛尘照亮前路,狠下心只身踏了进去。
好暗。
进入矮塔后,湛尘弱弱嗡鸣,熄灭唯一的光芒。四周所见只是片片沉黑,伸手不见五指。
明赫心里不停打鼓,心跳声在黑暗中渐渐清晰沉重,生出些瑟缩地滞立在原地,湛尘受禁制唤不醒,他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术法,思考如何脱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如远青钟撞击的沉闷却愈加的紧促。
何处火燃一声响,湛尘剑终发出轻浅的荧光,不强盛,堪堪将这一室昏暗微微映亮。
远远望向,如一捧萤火,煞是绝美。
“师尊有心了。”明赫涟渚抬手细细抚过剑身,见长剑纹之上一闪而过的耀光金芒,嘴角不住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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