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应言（1 / 2）

前世围城后生葬衣孤坟，轮转之初，人世间浑噩，心尖一寸唯剩一人。

明赫刹那回身，承认他跌宕起伏的短短凡尘一生，所见最为震惊一幕，仍是初见莫劫那时。

漫漫燃烧的火海，灼热无比的气浪扑面而来，烧焚吐息。

天灵盖隐隐作痛，明赫难过地手掌摁太阳穴，破碎画面又不自觉的再次拼合浮现。

寒水池畔，月影珊珊斑驳，婆娑出柳叶荡，北风破开千山横叠万里雪，耳畔莹莹悠扬婉转歌谣，湖面泛舟，船桨搅乱一点风尘，墨染烟雨缠绵悱恻。

炊烟袅袅飘远，一屋三人一家，共度今生。暮霭渐黯，月升星转垂云缓缓，点油灯一盏，吟叹文籍，读到趣处抚掌而叹。

皆是他不可奢想的平淡。

他痛苦阖眼，半晌才堪堪缓过神来睁眸。

披散红发的男子赤着上身，双手双脚教四通红锁链禁锢，置身熊熊火焰，遍布是赤色裂痕。

没日没夜的烧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万般苦痛挣脱不得，只得生生的受着，孤身承担烈火，饱受孤独。

心跳蓦地一滞，紧接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痛。

他不知道为何会怜悯痛心，莫劫在此他不信千尘染不知晓，莫劫受此罚定是犯下弥天大错。依他所解，千尘非平白无故惩治他人的狠心之人。

由此他本应无多大感觉，深隐在体内的丝丝苦仿佛替他人痛。无论如何，莫劫受烈火焚烧，应是痛不欲生。

“你会惑心术？”他警惕心倍增，扬起湛尘直指向莫劫眉心，见他纹丝不动，抿唇蹙眉又指向铭刻凶兽纹的锁链。

他重复呢喃着莫劫二字，觉得分外熟悉。

莫劫。

明赫眼愈加迷离，恍惚看万劫业火烧彤彤，挥剑砍去。

救他出来。

不对。

剑身弹回，火焰更甚直逼明赫面门，他猛地清醒乱步迅速向后退去，左手捏御诀净水。

他仍觉得，如此残忍的对待一人，若犯下滔天大罪在所难免，偏私心认为对眼前红发男子实是不应该。

不知为何，明赫欲待莫劫宽容些。或许，他真中了此人的惑心术，却不知如何解。

于惑心二字，明赫翻阅古籍曾了解一二，唯知此术乃妖魔术法，诡谲妖邪，自古封为禁术。

寒霜淬过的冰刃深深刺入温热的心肉，那般刺骨苦痛，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紧握湛尘轻轻嗡鸣：“疼吗？”

男子微微侧过脸，侧目远远弹开他的剑，对少年的两个疑问闻而不答。一言不发半晌，才低声说：“别再用剑，会反噬。”

他终年被万业苍火焚烧而不死不化，体表温度早已高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四兽链具有有生俱来的丝缕灵识，若不破阵而强行破链，破链人恐遭万业苍火肆虐，终化为一抔尘土。

不能碰，会伤到他人。

至万年以前，他恳求不可一世的绝美血衣男子，救下他心中所爱。

自此他与那人之间定立契约，精血结灵识刻入简册，誓死效忠。

不知是何缘由，趋于空白的他唯剩下一方执念。

枯海石烂前，杯中茶未尽已凉，烹茶人消踪，他卑微哀求那一袭轻裘白马转身留下。

却只求得一句薄凉不值。

而如今，莫劫识得眼前的少年，血脉隐约之间，虽轮回转世容貌更改，他左眼眼角一点朱砂，莫劫仍熟悉。

眼前的少年长得放在尘世还算不错，然若与东庭上众者想比，自是黯然。

少年因血脉有着他心尖人的影子。

旦见风雪艳阳天，抖落半生浮华飘雪，寒衣孤影策马而去，再见判若两人。

像他，却单单只有影子而已。

莫劫意识渐趋混乱模糊，唯念得，帝殿给他取名为莫劫，是祝愿并希望他的这漫长的一生，再无劫难。

而命，逃不过。

不辨残雪月华，踏夜披星，湖畔拾起黑石一霎，他便遇上了永生的劫难。

“我会些水行之术，试试能不能轻些你的苦。”明赫扬手，绯色的长袖之中纷涌出源源不断的殷凉灵水，一些些溅至莫劫的身前。

灵水未触到他，瞬间被业火蒸发成泣，暴虐的火苗窜动着吞噬空气一点一滴的水分，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持续结印，双手间不断涌动出莹泽水光，纷纷砸向无边业火，丁点水花妄图将其熄灭。

莫劫突然有些想笑，又有一点儿感动。这个少年的执着，给予他虚无缥缈的希冀。

苦笑阖眸，妄然片刻猛抬头，明赫涟渚眼角一点朱砂再次撞入他的眼中。

火光撩眼莫劫未看清明，堪堪一看堪堪发觉朱色似火的一点朱砂，定眼再看，莫劫心颤不已。

容貌虽因轮回而改变，然镌刻在灵魂中痕迹永不会消失。

一世轮回的情殇消磨殆尽，第二世，少年亦逃脱不开。

那一刻，莫劫便已预定了少年此生凡胎穷尽悲伤的结局，亦断定明赫来此，定遭人指引。

是他。

一脉相连，注定，此生无善终。

苦痛不已，再抬眸看向少年时，映入眼帘的容姿，相看不识。

莫劫对转世为明赫的少年，凭空生出些陌生疏离。

分明，没得多大情谊可言。

可，真是如此么。

莫劫无声地勾唇，加以思索顿觉额前剧痛。

罢了罢了，既已应答下，凡生一世助他一次也无不可，毕竟日后，少年予他洒脱。

不出口阻拦，明赫涟渚一刻不停的向业火中施水，丹田汇聚处灵力渐趋枯竭，俊秀的面庞渐渐苍白。

莫劫暗暗叹气，虽承受劫罚痛不欲生，困守暗无天日的塔阵，时刻奢求解脱，终是不能坐视不管。

业火灼烧，是莫劫为曾唯一给予他千般温柔的人，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地受着。

有些时候，莫劫不愿那人付出什物解救他。

莫劫怕他来。

孟一九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为他不惜一切代价，不计后果，豁出性命无怨无悔。

纵使千疮百孔满身伤痕，依旧拼命地闯。

一切都逃不过岐阙帝殿的预言。宁氏可窥探天机。果不其然，十几万年后，他的大劫来临，再万年有一人转世受蛊扬言救他。

莫劫的确渴望再见一面，但他更愿意与孟一九永不再见。

莫劫抬眸望着明赫道：“万业苍火无水可熄。你走吧，离开此地。”

他再次否定了自己的决然。他不放下的，只得亲手斩断丝连因果。

“今日便作未见过我。”

时机未到，天道不允。

额间渗出红茫点点，漂浮自少年头顶。

半炷香后，明赫疑惑驱散发梢火星，莫劫皱眉惊异，他感知不到一点赤色朱砂中往日所含的悲戚阴沉。

怎会如此？

少年的身份已确实，却偏缺少最为关键的一环。莫劫长睫微微下敛，遮住平白涌动情绪，可却久久无法平定心中的波澜起伏。

是谁，不惜违背天机，替他续命。

欲开口嘱托明赫些什么，猛地头脑中嗡嗡作响，纠缠旧忆混淆作一团混乱不堪。

红色长发映衬火光张扬萧瑟，如瀑布披散在他的身后，嘴中獠牙青森，火光照应阴阴恐怖。

眉心一点焰火灼流的印记熠熠生辉，嵌在他莹泽如玉的面庞之上，邪肆而威严。

金耀的瞳子犹如龙眸，高贵而端严，微敛之间圣洁威凛。

“离开这，永远不要再来。”

明赫涟渚微一敛眉，提声道：“我与你相见，即是有缘。我这性子执拗得很，想做的事做不到绝不罢休。”

明赫的气神已经微微回转，浅浅遮下苍白的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