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应言(2 / 2)
莫劫又是一怔,金瞳微敛起看他,许久,低沉一笑:“可惜,你现今无此能耐。”
知道了,凡尘中良善单纯,既是如此,性子也同那般执拗。
凡胎肉体心软情柔,看不得有人万火加身,生不如死,所以才想从中插一腿。
莫劫略低下头若有所思。
男子曾经提及,若是万年之后,有人也来到此处,如此这般,他便可借机破阵重获自由。
赎清了曾经所犯下的罪孽,洗刷一身脏腥,清清白白再与心尖人见上一面。
若是得有,他也想得以救赎,只可惜他的愿被人一次次打灭。他暗自蓄力待机已久,九百年前恰逢天星晦暗,五行大阵岌岌可危,他可一击破出,却教人镇压。
不知,此番一切不过是众人一手编织的建立于荒唐之上的一个谎。
“你也看到了,你的法术根本毫无用处,又何必做无用功。”
“人人道我是魔,恨不得将我剥皮抽筋,你又何必逆道行之。”
“千宁山乃是名门正派,你若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众人对你愤恨不已也并非无法理解。”
明赫一反常态,嘴上为千宁辩护,依然不愿伤害眼前红发男子,手捂上心头,星目轻瞪:“可我偏心疼……”
即便你是妖魔孽畜。
后半句,明赫没能说出口。
话要嘴边,硬生生咽了回去。
金瞳刹的一沉,他讥讽一笑,冷若冰霜:“我若说我从未犯错,非所谓的魔头,你可信我?”
明赫涟渚咬唇,摇摆不定,定定盯着他澈亮的瞳子。
许久,轻轻点头。
“我信。”
“我尚回山一趟,寻些许有法子,即便放你不出,也可轻些焚火苦痛。”
眉目渐渐冰释,莫劫本就倾绝的容颜更添颜色,他俊眸之中好似有了一抹温柔,似水如光:“信我就够了。”
“至于其他,来日方长。”
即逃不过宿命,不若就此封存。
万年巨变,千山兀,万水竭,良人不再。
莫像那人一般,三番两次,挑拨他尘封已久的心。
莫劫清楚,他算是有意也必得无情。
如此,他的心尖人才可保得一世安好。
又是浮现那般嘲讽的神色,不过是他的自嘲。
“业火焚烧,定痛不欲生。”明赫咬唇,看着他,与他相处不过半个时辰,眼中不加遮掩的怜惜心疼,莫劫猛然心中一动。
这人同情心泛滥,是良善过了头。
隐约间,他似看到一玲珑精致的奶娃子同一黑衣男子在水畔柳絮下嬉戏玩耍,牵手一同向他奔来。
小巧的白袍孩子叫着他阿父,而紫眸黑衣男子转身倾世风华,目含柔情笑意,轻轻唤他:莫劫。
悲欢离合看透,自诩旁观者看的清明,不想为局内人脱身不得。
他自此关押数万年,初次遭遇此等不讲理之人,一时竟不知如何招架。
若他为帝殿胎玉转世,他尽力护他周全。
分化力量守在他身边,护他长大成人,即使他现在分毫动弹不得。
有些事,无需理由。
四肢百骸灼烧撕裂的苦痛,他无心顾及。
等待岐阙帝殿归来东庭回序,一切自解。
“疼倒是有一些疼的,久了也就习惯,无大碍。”莫劫看他小脸,微浅一笑,“不过是该受的罚罢了,期限到了自会解脱的。”
“你心疼我?”
本怀调笑的心态,戏谑却在见明赫毫不犹豫的点头说没错时,骤然凝固。
心疼他。
早已被万业苍火焚烧成灰的心脏,好像又开始一点一点鲜活起来,复苏重生。
静水细花落飞絮,城泽佳期,也有一人道他不舍,说他心疼。
心底隐隐的抽痛,眉心似有何物蠕动,拼命的蚕食他所剩无几的旧忆。
意识浸入黑暗,直到那人的身影完全被蚀,他方才解脱。
方还唤其名,却渐渐茫茫然,回想不起黑衣孟氏究竟为何人。
唯想着他获得解救之后,便能再见岐阙帝殿一面,复求他一事。
世间之大,他又去那里寻他。
不论如何,他的所爱,他欲去寻。
轻微动了动被束缚在头顶的双手,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想要触碰少年的冲动。
触碰他困顿此处小万年,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心疼他的小人儿。
果然,血脉相连的人性情亦有所相似。
九容不沉于北海,玄玉不毁于化凡,不费苦情,安度劫难,携一良人,踏遍千山万水,尝尽人生百味。
跳跃的业火疯狂席卷,火舌舔舐着他的胸口,不断发出可怖的声响。
血液,皮肉在一瞬间烘裂开又在渐微的火势下缓缓愈合,未留下一丝痕迹。
莫劫的灵识全然破碎模糊。
明赫涟渚眼睁睁看焚骨灼心的惨烈一幕,目睹莫劫清俊的面容因灼痛而扭曲而束手无措。
看着无边业火撕裂开他的皮肉,又如鬼魅一般吞噬干净,焦灼的皮肤渐渐愈合,留下一片浅浅的烧痕。
莫劫生不如死的受苦,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明赫不明白一向心狠的他,为何偏对此人平白生出怜悯。
莫劫在忍受一阵难捱的剧痛,疲倦抬眼,却看见那少年一脸苍白,眼角发红的看着,一点朱砂绝美的,欲要让他心疼。
眼前少年的悲痛重上另一人的影子。
又是那黑衣紫眸的妖族男子。
舍不得。
再疼也不想让他难过。
这种感觉,似乎已有很久未尝到了。
可惜,他快记不起孟一九的模样,怕过不了多久他会连同这个名姓一同忘记。
他开口,苍白的唇颤了颤,才发出沙哑的声音:“人活一世,能有一个人心疼也不错。”
“你这少年当真另类。寻常人避我不及,恨不得我死个干净,你却心疼我受苦受难。”
他低头看着一身狼狈,笑笑:“这样的我,不值得你心疼。”
“我,死不足惜。”
明赫直视他好看的瞳子。
犹若金珀的澈亮之中映有少年的影子,一身绯衣,墨发病颜的人儿,眼含悲悯,一点点愈发神似那高高在上的仙人。
“师尊曾道,万物皆灵,皆有平等生存的权力,没有人可随意剥削。我既信你无任何的过错,自当心疼你含冤受苦。”
“莫劫,你怎会被困再此处?”
他闭眼细细品着筋骨的针扎细痛,不再看明赫,似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明赫涟渚失望地垂眸,握了握手中水凉剑。
长久的沉默,塔内剩火焰灼烧皮肉的声响,两人时重时轻的呼吸,抑迫令人窒息。
许久,莫劫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却是瞠目质问:“告诉我,你的师尊是何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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