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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北山杯(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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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褐色的桌面,沾了水的笔落上去,字迹便留了下来。因为是周六日,也不能借书,自习的话教室也可以,阅览室放了四张大桌子,却一个学生没有。余然写完四张桌子,第一张桌子上的水渍便已经差不多干了,又可以重新再写。如此反复,除了为了防止身体僵硬,期间会稍微休息一会儿,其余时间,余然可以一言不发地一直写。

说好陪练字的,身边的柳蕊却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带过来的练习册被她盖在脸上当了遮阳伞,睡得鬓角还冒汗。牟丽丽搬了把椅子靠在抢,看累了,就抬头看会儿余然写字,从她的角度,可以看清余然所有写字的神态,镇定自若,看似悠闲,实则全神贯注,总觉得她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好似带了别样的美丽,会将旁人都吸进去,看久了又有种她要写到地老天荒的感觉。

之前余然给老爷子留了寿字,老爷子爱不释手,她跟余然说,老爷子夸她有天赋有功底,但余然却说老爷子高看她了。

“天赋应该是没有的,我奶奶曾说过,我这人坐也不住,笔也拿不好,要想写好字,怕是很难的。后来我的老师也说,说我悟性不好,不过因为写的多了,这字总归比别人耐看些,跟那个以前学的课文《卖油翁》是一个道理。”余然说这段话的时候,笑的柔软又美好。

是一个道理,但能这么一直写一直写的人,这本身难道不是一种天赋?

想到这里,牟丽丽突然发现她对余然了解的好少,比如她的家人,只听她提过爷爷奶奶,却从没有听她提过爸爸妈妈,开学军训那天,她也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学校。临江一中放月假是一个月一次,她每次都是背着个小布包走,又背着个小布包回,别人都是大包小包的往回带好吃的,她最难得也就包里带回一两个鸡蛋或者几个苹果橘子。知道她家里条件不好,却从不知道为什么不好。是有些猜测,但余然不说, 她和柳蕊也都不好多问。

就这么练了两周,第一届北山杯书法大赛终于要进行决赛了。

决赛场地放在了物理实验室,全部参加比赛的二十余人,一人一个实验台,倒是足够宽敞,比赛除了要求应题,其余对于字体、排版的要求都没有。主办的文学社也是很贴心的准备了纸砚,笔要求是自带,当然实在没有,文学社也有备用的。

余然的位置是教室里边靠窗的桌子,检查了一遍实验台的表面,因为平时是用来做实验的,难免会有些因为实验留下的划痕,但下面多铺了几层纸,倒也不影响书写。

检查完台子,铺好纸张,磨好墨,但评委老师还没说可以开始,余然闲着无聊便看向了靠走廊的窗台。果然牟丽丽和柳蕊都站在那里,其实围观的同学并不少,但以她俩的气势,占据最有利的地形应该还是很容易的。

看着牟丽丽和柳蕊激动地跟她比着加油的手势,余然笑了,要不是实验楼不许大声喧哗,她相信这两人恨不得扯个大喇叭为她呐喊助威。

收回目光的时候,扫过右手边的几个竞争者,见有个人正好在看自己,关键这个人太显眼了,余然忍不住也多看了一眼,就这么一对视,对方的目光却不闪不避,还冲她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洁白闪亮的牙齿。

这个笑,有审视,有探究,但还有最多的一种情绪,就是看好戏。

程熠?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主要听柳蕊提过太多次了,居然也被她给记住了。不过他认识自己吗?余然不记得跟他有什么交集,既然不记得,也就懒得理会了。礼貌性地回了一个笑,就不再理会周遭的其他。

写一副字的时间不需要很久,何况她写的是一副对联,字很少,出教室的时候牟丽丽和柳蕊一直在问怎么样,余然笑着说反正我尽力了。

“妥了!”牟丽丽用力的拍了下掌,一副信心在握的样子。

今天写的叫做《梅骨》: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出自郑板桥的对联。梅:探波傲雪,剪雪裁冰,一身傲骨,是为高洁志士。竹:筛风弄月,潇洒一生,清雅澹泊,是为谦谦君子。余然很喜欢,她老师的书房里便有这幅对联,虽然她写的还是不如老师洒脱,但她写的尽力,也写的欢喜,重点是有朋友跟她一起欢喜。

程熠作为参赛者,按理不能私下看其他人的作品,但他还是托了陈瑾珞,提前找机会去看了余然的字。

那副《梅骨》楷书七言联,舒淡雅致,笔划柔中含劲,虽多取弧势,却毫不俗媚,颇有几分丈夫气。全联无一字不飞动,亦无一字不规矩。

不用陈瑾珞说,他也知道,这幅字肯定已经被评为第一了。但他并不觉得可惜,本来参加这个比赛就只当时帮陈瑾珞一个忙,如今出了这么一款爆帖,陈瑾珞应是满意的,那他自然也应该是满意的。

但为何他心中有种莫名的不爽,是因为看错了人?还是因为没看到好戏,亦或者是因为自己输了?

确实,自小到大,听过最多的便是夸奖,哪怕被再多人指责他顽劣不堪,但也有更多的人说他天资聪颖,天赋异禀。当初老爹让他考临江一中,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难的。

但这一次,他发现自己也有比不过的人和事。其实最开始看初赛的那张字,他就该知道结果了,只是那时候还有一点点不正当的猜测。所以比赛那天,他特意早到些去看了余然的位置,然后他看到了一个身型瘦峭的短发女孩。如今虽说已经入了冬,但穿毛衣的人并不多,尤其是她还穿着件高领毛衣,暗红色的颜色,看起来有些泛白,似乎穿了很多年的样子。

其他选手多多少少都会紧张,检查笔的,搓手的,沉默的,只有她,两只小手静静地交叠在身前,对着窗外的朋友笑,跟一般人比起来,这女孩长得真的不算好看,眼睛大,脸小,比例看起来有些怪,鼻子偏小巧型的,自然算不上挺拔,牙齿也不是很齐整。但她笑了,两片薄薄的嘴唇在笑,弯弯的眼睛在笑,腮上两个陷得很深的酒窝在笑,连那不是很整齐的牙齿都在笑。

那一瞬间,他觉得她笑起来样子也挺好看,只是这个笑不是笑给他看的。

后来他们对视,她也对他笑了,笑的很礼貌,笑的让他很不满意。

第一届北山杯书法大赛就这么结束了,《梅骨》帖被展览在宣传栏的正中间,也被收录到了最新一期的《北山志》里,陈瑾珞成功接手了文学社社长的位置。后面唯一的一个小插曲便是牟丽丽的爷爷居然亲自来学校看了《梅骨》帖,又找到了政教处,校长室,要求拿走这幅字帖,但因为学校觉得这一届北山杯有自己的意义,作品自然也是要留着的,没有答应。结果老爷子死活赖着不肯走了,最后还是余然答应给他单独再写一份,他才笑呵呵地回了家。

也是经过这事之后,牟丽丽决定再也不瞎鼓动余然参加比赛了,不然自家老爷子不得写一次闹一次,就算余然受得了,她家人也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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