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二）（2 / 2）

日子过得很快，一到七月广东就开始下雨，一连下了两天也不见停，江水暴涨堤田崩溃，听说西关角地势低的地方已经淹到屋顶了，死伤更是无数。武馆后面就是山，陈阿公怕雨要是再停不下来，迟早后山要有泥石流冲下来，便把弟子们都打发回家，等洪水过了再来。秋继准无父无母，是从小就被陈阿公领养的，程孟蓁也没地方去，陈阿公便带着他们和吴妈去了十三行的朋友那暂住一会。

可就在那天下午，十三行突然着了火，他们住的隔壁就是专售火油、火柴的同兴街，大火已经烧到那了。爆炸声将程孟蓁从午睡中惊醒，师父拉着吴妈，秋继准背着她，逃难般地上了顶楼。可大火已经往这边烧了，热气直往脸上扑，楼底下的水已经数尺，跳下去很难有活路，不跳则会被烧得越来越烈的大火烧到。来顶楼逃难的人看到这样情景全没了主意，妇孺们已经哭成了一团。哭声、雷声、雨声，伴随着不时的火油爆炸声，祥和富裕的十三行俨然成了人间地狱。

陈阿公回头看了眼火势，把秋继准叫到了身边，“继准，你水性好，快带着孟蓁先走。”

“师父那你怎么办？”

“你吴妈老了，跑不动了，我陪她在这等警察来。”

“可是这火根本等不到……”

“别废话了，快走！”说着把身边的程孟蓁推上前。

“师父吴妈，一起走吧！”程孟蓁拉着吴妈的手不放。

吴妈推开了程孟蓁的手，把陈阿公也往前推，“你们都走吧，你也走！”

“我不走！”陈阿公突然吼道，“当年我建武馆，跟你爹保证过的，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秋继准看了看染红的天边，咬了牙，拉着程孟蓁往顶楼角落跑去。

“继准，你要记住，假如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练拳，好好继承武馆！”

夹着雨水和热气的风里，传来陈阿公坚定有力的声音。

秋继准带着她沿着下水管爬了下去，街道的水积得很深，秋继准给她找了一条飘着的椅子，让她抓着椅子，自己在后面推着她走。数尺深的水面上飘着随处可见的尸体，老人的、小孩的……哭喊声和救命声此起彼伏。程孟蓁抬头看了看天，黑压压的泛着红色的火光，她想起母亲在世时经常对她说的一句话，

“活着，你要是死了娘什么指望都没有了，你得好好活着，给你爹看看，我婉红的孩子，没了他照样活得好。”

可是活着，真的太难了，她想方设法把自己塞到戏班子，最后不也是提前走了吗。

“师兄，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

“你说什么胡话！”秋继准死拽着她的手，“孟蓁，别放手！”

他们得救了。

政府派来的船拉着他们到了临时的安置点，大火烧了两天两夜才灭，雨也小了，十三行街道上的洪水退了，只留下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秋继准问了几天，也没打听到师父和吴妈的消息，最后有人告诉他，受难者遗体都被搬到商馆大厅，过几天就做集中焚烧处理。

“你师父才死了！”秋继准骂了那人一顿。

连着跑了十几个安置点都没找到师父，一直到最后一天，他才拉着程孟蓁去了商馆大厅，一具一具地扒着发臭的遗体，才找到了师父和吴妈。

秋继准跪着哭了起来。

来这大厅里的，除了遇难者，都在哭。

程孟蓁也想哭，她红着眼，却落不下泪来。

就像那时在母亲坟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