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三)(2 / 2)
程繁之将手中削好的苹果地给她,“从南京带过来的,一路上坏了不少,就这个顶好了。”
“你是真的?”
“难不成还有假的。”
“你怎么会,会突然过来?”
“听说广州发洪水,我原本是想来看看阿公,没想到……”他没再说下去,“吃完躺下休息会,这瓶吊完我们就得回去了。”
程孟蓁眼睛忽然一酸,生平第一次感觉要落下泪来。
“对不起,老夫人送我来广州……我没做好。”
程繁之笑了笑:“天灾的事,谁能料得到,不过你确实有一桩事做错了。”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劝架归劝架,别伤着自己,你这条命是你娘换来的。”
吊完水已经是傍晚,天边升起猩红的晚霞,把马路上的积水都染得红彤彤的。程孟蓁跟着程繁之回到了陈公武馆,那群人已经不在了,只留下被秋继准洗刷干净的牌匾放在了灵位前。秋继准见他们回来,便把做好的面端出来,“师兄,孟蓁,都饿了吧,先吃碗面。”
“师兄?”程孟蓁愕然。
程繁之解释道:“早些年,我刚学戏的时候,练的是武生,跟着陈阿公后面学了半年。”
“对,那时候我才五岁,见到师兄又是武枪又是翻跟头,可羡慕死了。”秋继准补充。
吃过饭,程繁之坐在院中的椅子上,抬头看着渐渐褪去的晚霞,像是在思考。
程孟蓁站在他后面,靠着墙角看着他。
在天津戏楼上唱戏的他,在程宅里教她识字的他,和如今坐在武馆的他,都是一个他,可程孟蓁却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他。戏楼上的他是个角儿,可以让人跪半晚也见不着面的角儿,程宅里的他是个阔绰的公子哥,常带着一群人在家里办宴会,那现在的他又是谁呢?沾了泥的衣角,被晚霞映红的侧脸,还有,他们之间似有似无的距离。
“孟蓁,你在看什么?”秋继准拎着一堆柴火走了进来,见她站在墙角发呆。程孟蓁忙收回目光,“我在看天,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过来搭把手。”秋继准将柴火堆了起来,在院中生了火,“我看了下被褥,就东房的还是干的,今晚你和师兄先睡那,我来守夜。”
“我们一起守吧。”
“这是广东殡葬的规矩,”秋继准朝她使了个眼色,“师兄那么远过来,别叫人家太累了。”
东房只有一个床铺,一般来客人才会用到。
平时和师兄们睡一个通铺她倒没什么感觉,因为大家都以为他是男孩子,可程繁之知道,她是女的,睡一起难免会尴尬。程孟蓁领着他进了屋,“四爷你睡床,我去搬条长凳进来睡。”
“他们不知道你是女儿身?”
“不知道。”
“那你现在挑板凳睡,不是反而会让人疑心。”
她合衣躺在床内侧,程繁之吹灭了蜡烛,在她身边躺下。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想回天津吗?”半晌,他突然问。
天津。
她怔了怔,多么远又多么近的地方啊。她想回去,可是又害怕回去,她怕自己回去了,就变成了工藤初华,做不了程孟蓁了。
“现在师父刚走,师兄们也都那样了,把师兄一个人留下好像不太好。”
“也好,天津最近不是很太平。”
“天津怎么了?要打仗了吗?”她想起几个月前偶然在报纸上看到的新闻,说什么“二十一条”,她认不得太多的字,只知道中国给日本国赔了很多钱。
“打仗?”他笑了一声,“打起来就好了。”
他没再说话,她也没有,良久,她突然问。
“日本人都是坏人吗?”
程繁之很久也没有回她的话,她以为他睡着了,却听到他说:
“我只能告诉你,不是所有的日本人都是坏人,但在中国这片土地上肆意妄为的日本人,不会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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