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折（二）（2 / 2）

程孟蓁看着他，灯笼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从额头到下巴勾勒出一条清晰的轮廓，莫名溢出几分温柔。

“走吧，今天不回去做饭了，咱们出去吃。”他突然说。

“出去吃？”

“就当是庆功宴，丹桂苑的戏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可以清净一段时间。”

可刚刚曹爷说的话还在她心头盘旋，像他这样的大忙人，怎么会有时间休息，而且那个罗贝勒，她猜得没错的话，应该就是和他有婚约的罗殊音的父亲。

他们坐车到了霞飞路附近新开的一家日料店，程繁之说年前林夏卓就给他推荐了这家，今个总算抽出时间来一趟了。

这家名叫花一番的日本料理店装潢得非常有和风的典雅古韵，门前飘着的暖帘在微黄的灯光下发出温暖的光，玄关处有一排木质的围栏，上面刻着花鸟虫鱼嬉戏之态，右手边则摆放着盛开的樱花，乍眼看去颇有几分真实。

大厅里坐着的大多都是穿着和服的日本人，也有几位西装革履的欧洲人或是亚洲人，像程繁之穿长衫来吃饭的，还是头一个。

穿着和服的女服务员踩着碎步带他们来到了一间包厢前，传统的拉门后是日式榻榻米的设计，包间不太大，却很精致，随处可见和风的装饰品。程繁之领着她走了过去，相对而坐，服务员跪坐着递上来了一本菜单，用不太标准的中国话请他们点餐。

菜单都是日文的，后头标注着中文。

“我没吃过日本料理，你点。”她将菜单推给了他。

程繁之点好了菜，谢过服务员。她才知道原来他是会日语的，她觉得他就像是一个探不到底的深海，而自己在里面游来游去，也游不到尽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程孟蓁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一直很仇视日本，因为你的父亲。”他为她倒了杯茶，推到她的手边。“但你觉得这样是对的吗？”

“可是日本人也在中国也做了很多错事，这你也知道。”

“是，但那是日本政府，不是所有的日本人。你也看到了，今天这个饭店，大堂里的日本人，他们有商人、有学者……为了不同的目的来到中国，可他们并不全是坏人。”

程孟蓁低着头，盯着灯光在茶杯中折出的光晕，她第一次听他和自己谈这些，虽然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敌对日本的态度的，但总觉得他似乎话中有话。

良久的沉默后，她开口：“四爷，想说什么你就直说吧。”

“前几天，你父亲工藤也木找到了我，他想……把你接回日本。”

包厢的窗户半掩着，有细许的微风吹过，吹得窗边挂着的风铃叮咚作响。

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要送我回日本。”

“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早就不要我了，工藤初华也已经死了，我是程孟蓁，是你给起的名字。”

她的情绪因为“工藤也木”这个名字而变得激动起来，说这话时语气都是颤抖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了这幅模样，光是听到“工藤也木”这个名字就勾起了太多已经被自己忘在天津的旧事，那些牵扯到肉的回忆。

她不想去日本，不想再做回工藤初华了。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溢了出来，程孟蓁抹了抹脸，“四爷，你不是问我未来想做什么吗？我想跟您学唱戏。”

程繁之没有说话，依旧是坐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灯光在他的瞳孔里微微颤动着。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程孟蓁抓起桌上的杯子猛喝了口水，可好像还是无济于事，从喉咙深处涌上来的抽噎怎么也止不住。

程繁之将手帕递给了她，“去洗把脸吧。”

待她逃一般地离开了酒店后，程繁之身后包厢的门被人拉开了。

一位穿着和服的白发老人坐在里面，旁边还站着两位日本武士。

“我早和你说过了，她不会回日本的，所以请你也不要来打扰她了。”

白发老人没有说话，铁青着脸，无声地仰头灌了杯酒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