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2）

事实证明，老年人朋友圈里刷屏的养生小窍门大多数时候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我爸和我妈刚离婚那段时间我跟着我妈，她天天早上起床给我和她自己煮一碗黑糊糊的“百豆粥”——里面有黑豆红豆黄豆绿豆芸豆莲子红枣黑芝麻糊……又粘又稠的一碗。我妈原本不会做饭，我爸走了以后才自力更生，因此这粥的味道可以想象。可能是三餐规律的原因，我由来已久的胃溃疡在那一段时间竟然一次都没有发作过。

然而有因必有果，我前两天有一顿没一顿，今天在课上胃溃疡就卷土重来了，好像被人掀翻在地对着胃就是一套军体拳，疼得我脸色煞白满头是汗，把我同桌吓了一跳，吱哇乱跳地跑去找班主任帮我请假。

这次胃痉挛发作得竟然比以往每一次都要猛，我眼睁睁地看着滚圆的一滴泪珠从我眼中掉下碎在了我的牛仔裤上，我吓了一跳，没想到疼到哭出来居然是真的，居然还会发生在我身上，太戏剧了。

老张像看傻子一样看我一个人在角落里先是一脸狰狞地掉眼泪，然后又莫名其妙开始嘿嘿傻乐，可能有点担心我的精神状态，主动提出把手机借给我，让我爸过来把我领回家。

“喂？”我爸接电话倒是很快，语气不大愉悦，背景音很杂乱，好像正在处理什么事情。

“爸。”我按着胃说，“我胃痉挛，你来接一下我呗。”

“待会儿再说。”我爸挂了电话。

以为我和我爸谈妥了，老张把我领到校门口等我爸，等了半个钟头都没看见人影，我疼得直不起腰，只能以一个相当不雅的姿势蹲着，让下午返校的高二高三学长学姐们走马灯似的轮番欣赏我的英姿……这感觉实在难捱，直到最后我爸还是没来，老张扶着我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家，送我到楼下。

我走进楼道，靠在电梯门上，大口喘气状若虚脱，电梯缓慢爬升，我听到像我爸手机背景音一样的嘈杂声越来越大，隐约听出女人哭泣尖叫的声音，我因为疼痛而跳动迟缓的心脏又因为不算太好的预感狂跳不止，震动的响声像雷鸣一样敲打我的耳膜。

我从电梯门里看见了我爸的半张脸的时候我就知道完了，我几乎是麻木地扫过后妈哭泣的脸，粉底被冲开一道一道的泪痕，睫毛膏糊了满脸，站在我爸身边的那个女Omega抱着双臂，看面相已经不年轻，不算整齐的衣冠之下丰满到膨胀的肉体却肥白得像某种软体动物，我爸看到我，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

“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呢？问得好，我也想知道。我默不作声地进门，随手往书包里塞了两件衣服，扭头就走，门摔得震天响，我爸追出来，手立马就扬了起来，好像我今天敢从这儿离开他就敢给我一耳光。

我平静地与他对视，电梯门闭合前我用右手给他比了一个中指。

刚从小区出来的时候我并不难受，一派冷酷甚至掏出手机给我同桌发了一条信息，让他把宿舍里空床位收拾收拾好收留我这个无家可归的可怜高中生，但真正出了小区门面对大马路的时候我觉得我心态有点崩，鱼群一样的路灯在暮色四合的街道上一盏一盏地亮起，我提着包，像只无处寻雪落指爪的沙鸥。

我妈和我爸当年离婚就是因为我爸出轨，对象是我妈多年的闺蜜，当时我五年级，对此很不能接受，后来才知道我妈和我爸早就貌合神离，离婚其实迟早，但我妈有心脏病，我爸拍屁股走人的时候她在家整整一个星期都没睡得着，又发病差点驾鹤西去，为了我才咬牙四处相亲，放弃工作学习洗衣做饭，后来她嫁了一个有钱的男人，对她真的好，说往东不往西，要星星不给月亮，就是对我颇有微词，我索性住到我爸家，让我妈再享受不当家庭主妇的神仙日子。

我小时候很崇拜我爸，我还没上幼儿园的时候我们一家住的是带院子的那种小楼，我爸一到夏天晚上就和我妈一起抱着我到院子里晒月亮，有时兴趣来了用吉他弹一首《绿袖子》，或者用口琴吹《友谊地久天长》，又或者，把着我的手，教我怎么写作文：夜空像上了釉的瓷瓶，月亮像小姑娘倒映在瓶身的倩影。

我后来经常在我爸微信里看见某些少儿不宜的内容，一直没怎么在意，直到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和我妈当年并不是因为什么夫妻不和、第三者插足之类的烂俗理由，纯粹出于骨子里某些不能宣之于口的原罪，而我与他就像起承转合流畅极了的同一篇文章，同样的罪恶投到我的血管里将是更胜一筹的臭不可闻。

我摸了一把脸，胃早就不疼了，眼泪还没干，被风吹得有些发凉，我带着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泪水回到学校，把我同桌吓了一跳，词不达意旁敲侧击地试图探讨出我出了什么事。

“没事儿。”我抽了张纸擤鼻涕，闷着嗓子说，“晚上我就睡你们宿舍了，不是有张床空着吗？”

“啊。”我同桌盯着我，点头。

“商哥没事儿，出什么事儿我都站在你这边。”他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