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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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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晚自习由于是高一新生,再加上有走读还有寄宿,并不怎么严格,甚至可以随便调换座位,我作业做得飞快,一般来说下半场晚自习都用来看小说。

我口味奇特且鱼龙混杂,正经看,什么类型都有,由于我座位靠前,没少被班主任抓包,我至今忘不了班主任翻开我的名叫做《我和我的美女市长老婆》时的表情,像是变脸失败,一张脸上两种表情,左脸叫:不知廉耻,右脸叫:什么玩意儿。

后来我一时兴起买了一本《圣经》,厚厚一本,页边镀银,我声称了解宗教文化顺便学习英语,其实是夹带私货——在书页里偷偷翻东野圭吾,严歌苓,戴维加特森和《我的美女市长老婆》,当然抱着《新华字典》也是一样的效果,不过整天抱着字典看起来不是什么正常人做得出来的事。

这节晚自习陈安坐到前排去抄一个大佬的作业了,没人给我打掩护,我提着包溜到最后一排去找周向言,他个子高,正好能挡住我和我藏在《圣经》里的小说,因此我看得毫不遮掩且非常入神,这次我随手在校门口买了一本杂志,看封面不显山不露水的,翻开内页才知道是一本不入流的言情杂志,刊文水平极其低下,我翻了翻,选了一篇文名看起来不那么失智的开始看,男主坠下山崖被女主救起,女主被隐居山林的世外高人收养,体质不同常人,喂血给男主续命,半昏迷中男主拉住女主的手,神情款款地说——

“这里真美,你也很美,尤其是你的眼睛,我能叫你瞳儿吗?”

我笑到浑身颤抖,顺势倒在前面的课桌上,额头碰到桌面“咚”地一响,周向言做英语阅读的手顿了一下,那只黑色的签字笔又在指间转了一圈,我侧过头一把拉住他的手,学着杂志里男主深情款款地语气说:“你的眼睛真美,我能叫你瞳儿吗?”

周向言一脸恶寒,我从来不知道他脸上也会出现这种表情,不由得又是一阵无声狂笑,把藏在书里的杂志掏出来给他看,周向言看了半天才明白我的笑点,开始跟我以同样的频率持续抖动,我俩坐在最后一排乐得不可开支,以至于一直到晚自习结束以后周向言的英语作业都没做完。甚至我下晚自习以后跟陈安溜出校门买了个土豆饼才晃晃悠悠地回宿舍,周向言的作业还没写完,我翻身上床,周向言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不知为什么迅速转头看向窗外,天幕如酒,月亮像是忍俊不禁的笑眼。

我在我爸家经常会失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睁眼挺到大天亮对我而言简直家常便饭,在陈安他们宿舍我却睡得很好,起码能睡着,半夜依然会无缘无故地醒,我也都已经习惯,坐起来盯着门缝里亮着的走廊灯发一会儿呆,再倒下去睡。宿舍一片昏暗,陈安像某种小型野生动物一样发出微微的鼾声,周向言就睡在我对头,他的信息素——绿檀的味道在夜风里香得不可思议,我重新躺下,几乎能感觉到周向言沉沉的呼吸,好像檀香确实有安神的作用,我突然这么想,毫无头绪地翻了几个身,废了点力才克制住不伸手去摸周向言几乎触到我枕边的额发。

今夜可能注定不同于往常,我在床上花了近一个钟头翻来覆去,最后还是忍不住坐了起来——周向言的信息素不知道是什么他妈的邪香,整个宿舍连同窗外几吨空气都没办法稀释,一旦察觉到这股子味道就再也没办法摆脱了,我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睡意仿佛是某种流体一样从我天灵盖里慢慢抽离,这感觉我熟悉,意味着我下半夜不管怎么努力都注定徒劳无功了。

我在床上坐到了大天亮,第一次发现周向言闹钟比学校起床铃早二十分钟,他几乎是没等闹钟第一声叫完就把闹铃摁灭,然后跟我面对面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看得出来,他虽然起来了,但脑子还没清醒,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问我:“你怎么起来了?”

“睡不着,醒了一宿。”我顺嘴说,说完了才发现话里乞讨怜悯的成分有多欲盖弥彰,连忙改口,“你呢?你起这么早干什么?”

他依然愣着,表情空白两三秒钟才终于反应过来:“哦,我动作慢,习惯早起收拾一下。”

虽说我已经习惯失眠,但早上第一节数学课的困是怎么都习惯不了的,下了数学课跑完操感觉像是被人大头朝下吊起来了一个多小时,浑身透着不对劲,埋头趴在课桌上都能看见眼前一阵一阵的金星,老张进班的时候我听见了,但就是抬不起头,好像有人摁着我的头怼桌面一样,从脖子到脑浆都是木的。

“韩其商。”老张喊我,我废了好大力气把头从桌面上拔出来,面无表情地从座位上往门口走,看着挺酷,其实是晕的,我不敢看老张满是白色波点的衬衫,生怕我早上和周向言一起吃的肉丝盖饭在胃里举旗造反。

“韩其商啊。”老张领着我在走廊上晃晃悠悠地走,一路走一路语重心长地对我做思想教育,“我知道你这孩子一直都很聪明,聪明的孩子想法也多,但什么矛盾都是要坐下来冷静分析讨论的是不是?”

我昏昏沉沉地点头,但还没死光的理智在浆糊状的脑浆底下奄奄一息地拼命呐喊,我总感觉事情不对,我一向温和友好,善良平和,自上学以来就从来没有在学校闹过事儿,老张没必要跟我说这个。

“去吧。”老张推开办公室的门,“好好谈谈。”

我越过老张快两百斤山一样的躯体,和已经在我视野里跳天鹅湖的白色波点看过去,我爸坐在办公室里面无表情地看我,我俩隔着一道门对视,像是一个人不同年龄阶段的两处剪影,像得无话可说。我往后倒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我和他没什么好谈的。”我说。

“韩其商。”我爸口气严肃地念我的名字,指着面前放好的椅子,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我每到他用这种口气说话,我就离挨打不远了,有时候是因为不好好练字,有时候是因为在他喜欢的唱片上画裸体女人,但和现在的情形相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大事,“你闹够了没有?家都不回了?我说过,你不想回家可以,现在就去工厂打工,找个Omega生孩子,你现在看看,你和那些活得连狗都不如的人还有区别吗?”

哦,狗都不如,我微笑着点头,用尽我全身的力气做表情管理,生怕我像王熙凤一样在办公室门口狂笑出声,刚刚看到我爸的脸的时候我就知道完了,脑浆底下硕果仅存的理智哪怕他妈的周向言来做人工呼吸都救不回来了。

“那您这个出轨频率也没比那些人好到哪里去啊。”我说。

全世界寂静了一两秒,我爸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打我,正在改作文的老何连忙上前拦着,一办公室的人都站了起来,一面护着我一面拦着我爸,我夹在一群老师高矮胖瘦层次不齐的肉体中间平静得像条死狗,老张几乎是把我夹在咯吱窝底下一路小跑,到教室后门还不放心,悄悄叮嘱我好好学习,他让我妈来处理这事。

“不用了吧。”我说,“我也这么大的人了,我自己能处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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