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陆松宇*学长（2 / 2）

说话难听倒不算什么，父母也算对得起他，没有让他辍学去打工或者务农，依旧交学费、给他生活费，陆松宇拿着钱，一个学期都没有回家。

他去了县里读高中，在那里，没有人在意他管“爸爸妈妈”叫什么，也没人问他是不是亲生的，只是当他看见舍友大笑着跟家里人打电话的时候，看见同学的父母一脸幸福地来看孩子的时候，看见大家激动兴奋地在放假前夕准备回家的时候，他会莫名酸了眼眶，心里漫溢着来由不明的羡慕。

他没有学会怎么去正常地和别人打招呼，也没有学会在闹哄哄的宿舍里快活地插话，除了扎在课本里，他只学会了怎么把自己封闭起来，把那个从愚昧的遥远村庄里来的陆松宇掐死在不为人知的黑暗深处，然后蜕变成一个不悲不喜的陆松宇。

三年的高中生活，把他前十几年的土包子气息全都磨掉了，成年之际，他长成了一个温文儒雅又冷清淡漠的模样。

他成为了那个村子里唯一一个考上一本的孩子。

陆松宇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南方的一所师范大学，实现了他曾说过的要成为老师的梦想。在那个破旧的小学教室里，唯有他，做到了自己曾经说过要做的事。

他看着曾经的同学打工赚钱寄回家里，村里开始有人盖小洋楼，也有人洋洋得意地炫耀谁谁谁在外面赚了大钱，许多人听了心里发痒，也把自己的孩子送出去赚钱。

当然，羡慕陆松宇父母的也不在少数，说完了好听的话便回家对自家孩子耳提面命——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像松宇哥哥一样，考上大学，找好工作，赚大钱。

陆松宇过了十几年沉重而灰暗的生活，终于在那个炎热的酷暑里感受到了轻松，他终于可以真正脱离这个落后的家庭和封闭的村庄了。

只是，他离家那日，却意外地看到了母亲眼中噙着的泪水。

他头也不回，只是想，她也会舍不得我吗？

在城市里，陆松宇强迫自己学会跟别人交流，他得去找一份工作养活他自己，然后断掉他血脉里与“叔叔婶婶”淡薄的联系，永远忘记那些不堪的过去。

他仍旧有着名列前茅的成绩，也靠着自己的努力找到了两份待遇尚可的家教工作。他认得了重要的老师，也跟班里的每一个同学打过了招呼。他因为出色的成绩拿到了可以让他一个学期都不必担心生活的奖学金，也学会了在没人的厕所里点上一根烟。

他迷恋着深深把烟吸进肺里的透彻感，空气从气管里进入，穿透肺部达到身体深处，像是下一秒就能在空气里漂浮起来似的，什么父母，什么相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陆松宇，从此以后只属于他自己一个人。

直到他遇到了他的学长。

初见时，那人剪着板寸头，脸庞线条粗糙而刚毅，因为长期热爱户外运动把皮肤晒成了正宗的小麦色，乍看之下很是一般。他们的相遇也极其普通，陆松宇在无人的厕所里抽烟，却正好被进来上厕所的人撞见。男生抽烟再正常不过，陆松宇也从未因此被说过什么，只有那天，他听到一句：“你点烟的样子好迷人。”

陆松宇手指轻轻夹着烟，抬起头来，心里“咚”一声落了块大石头，溅起的水花像是把脸都打湿了。

他们在这个略显陈旧的厕所里交换了彼此的联系方式。

陆松宇很快知道对方是体育学院的学长，大他两届，家里有钱供他挥霍，周围朋友多得很，可是这个学长似是对陆松宇情有独钟，总是邀请他一起去吃饭，偶尔会送他些礼物，陆松宇不抗拒他，也没有拒绝他的礼物。

陆松宇在学长那里得到了从未有过的赞美——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你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聪明的人；遇见你实在太幸运了。

于是陆松宇在心里默默答道，遇见你，实在太幸运了。

他依旧将过去的自己隐藏起来，绝口不提他的家庭、他的童年，只想在满是绿荫的校园里种满他绝美的年华。

现在再回忆起来，其实他的初恋没有太过特别的事情，永没有小说里的浪漫，可是陆松宇忘不了厚实的手掌轻轻揉过他耳朵时的悸动，也忘不了刚喝完冰水后的嘴唇上迷人的温度，忘不了浑厚的声音给过他的要一起浪迹天涯的承诺，更忘不了坚实的胸膛下沉稳有力的心跳。

他以为他的学长会替他隔绝这世间的一切，然而，并没有。

陆松宇最后一次回家是大二的冬天，他的爷爷去世，父亲在电话里说无论如何要回去一趟，陆松宇不情愿，可是学长说该回去，他又想起他走前母亲眼眶里的泪水，终于狠下心，踏上了归家的旅程。

他浑浑噩噩地跟着大人走完了葬礼的流程，面对别人关于大学生活的询问，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便沉默不语。

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仍旧是那个要执着地喊“爸爸妈妈”的孩子，可是如今的他不再害怕别人的嘲笑和父母的巴掌了，葬礼结束后，他冷静地告诉父母，说他要跟他的学长共度一生。

他犹自记得父亲气得浑身发抖，母亲颤抖着落了泪，他无动于衷，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父亲随手操起了手边的塑料椅子朝他身上打去，而他只是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被打得浑身是伤，全身火辣辣地疼，嘴里又干又苦，呼出的气息浑浊厚重，眼睛都睁不开。就这样被关在房间里好几天，他在昏暗的光线里想念学长有力的臂膀，耳边却回响着父亲愤怒的吼叫：孽子！生了不如不生！二十年没有一件事做得成！跟男人过！你不是男人吗？！出去读书读成了变态！有什么用！你爷爷就是被你克死的！你婶怀的孩子也是你克死的！我们全家以后要被你克死！！！

他被逼着去省会城市看了医生，医生大概说他缺乏安全感，渴望被保护，容易对比自己强大的人产生依赖云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