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许小三(1)(2 / 2)
梓州的灾情比沈渊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许多,所到之处皆是饥肠辘辘的灾民,别说是粮食,就连水都异常珍贵。沈渊站在干裂的田埂上,望着脚下板成一块一块光秃秃的黄土地,如同老人皲裂干燥的皮肤,也如同自己碎了千万片的心。
沈渊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对刘义说道:“准备祭品和法器,开坛求雨。”
他足足花了四个时辰才求来梓州这一场久违的大雨,当然,也是用禁术才求来的。
大雨倾盆而下的瞬间,他站在祭台上双手扶着供桌才勉强撑住身子没有倒下,冰冷的雨水如同透明的帘幕,密密匝匝地摔打在干燥的土地上。
祭台下是欢呼雀跃的百姓,他们跪在地上不住地朝沈渊磕头,冰冷的雨水和激动的泪水交织在一起,模糊了每个人的脸庞。
沈渊浑身被雨水淋得湿透,刘义撑着伞跑到祭台上扶住他,耳边充斥着大雨冲刷大地的声音,刘义不得不提高声音说道:“公子,雨也求到了,我扶你回去吧。”
沈渊浑身脱力地靠在刘义怀里,轻喘着说道:“让我再看看他们。”
求雨法事一结束,沈渊便倒下了,高烧三日不退,州里的大夫守在床前轮流看诊,汤药针灸什么都试了,却一点也不见成效。
这下可急坏了梓州的知府,毕竟坤元天师若是在梓州病故了,自己肯定要被定个照顾不周的罪责。于是他派人快马加鞭去皇城呈书给皇帝。
书信送达皇宫时闵樊正陪着宜妃在御花园里散步,余福捧着折子一路小跑跪在闵樊面前。
“不,不好了皇上,梓州知府邹大人加急呈书,说沈天师晕倒了,已经高烧三四日不省人事了。”
“什么!”闵樊瞬间冷下脸,大步跨上前去拿起折子紧张地看了看,只觉得胸口被人狠狠捏住,他丢下折子快步走出御花园:“余福备马,要最快的马,朕现在就要去梓州!”
余福连忙追上去劝说:“皇上使不得呀!如今是多事之秋,毫无准备贸然离开皇城,这会出事端的呀……”
“阿渊他病成这样叫朕怎么放心得下!”闵樊红着眼眶怒吼,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宜妃早就听闻闵樊与沈渊有私情,见他如此担心沈渊,心中吃味至极。她对着贴身宫女碧水小声叮嘱了几句,然后翻身跳入御花园的池塘里。
碧水连忙抓住她的手扯着嗓子喊道:“不好了!宜妃娘娘失足落水了!快来人呐!”
“快去看看。”闵樊听见呼救声猛得停住脚,转身领着余福往御花园赶。
宜妃被侍卫救上来后直接送回了宣宁宫,闵樊陪在床侧问卫太医:“怎么样?”
卫太医跪地回答:“皇上,宜妃娘娘呛了些水,身子湿透又吹了风,患了寒疾。”
“严重吗?”
“不严重,待微臣开几副药给娘娘便可。”
闵樊松了口气,点点头:“那你快去开方子。”
知道宜妃没有大碍,闵樊起身欲走,宜妃突然从纱帐里伸出手抓住闵樊的手,有气无力地哀求:“皇上……妾身好难受,好害怕,皇上不要丢下妾身一个人……”
闵樊掀开纱帐,见宜妃柳眉紧蹙双目含泪,嘴唇紧紧抿着,却是说不出的委屈模样。他不禁心软,重新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柔声说道:“好,朕陪着你。”
闵樊最终还是没去梓州,一方面是宜妃落水生病,更多的是考虑到贸然离开皇城风险太大,攸王若是趁机发动政变或者在路上组织刺杀都是大有可能的事情。
当然这些都是他冷静下来才考虑到的事情,差点就被一时冲动占据了头脑铸成大错。
最终闵樊指派了三位宫中最好的太医带着各种名贵药材快马加鞭赶到梓州为沈渊医治。
沈渊再次睁开眼时,看见床边围满了人,知府邹大人和三个面生的老人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刘义端着汤药双手颤抖着几乎快要哭出来:“我的公子呀……你可算醒了,你再不醒我,我……”
老太医们互看一眼笑着点点头,蓄着灰白一字胡的张太医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口中念叨:“万幸万幸,沈天师可算是救过来了,皇上那边我们也好交差了。”
沈渊吃力地转过头,眼神在屋内扫了一遍,问李太医:“皇上来了吗?”
一旁的卫太医插嘴道:“宜妃娘娘患了风寒,皇上自然是在宫里陪着娘娘,怎么会千里迢迢来梓州。”
沈渊惨淡地笑了笑,轻声叹道:“是啊,他怎么会来。”
经过三位太医每天轮番看诊调养,沈渊在梓州休养了近十日,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后才出发回皇城。
沈渊离开的那一天,梓州的老百姓不约而同地堵在府衙门口,任官兵怎么撵都撵不走,经历了旱灾后大家都饿怕了渴怕了,谁不想永远留着天师保佑这方土地年年风调雨顺。
刘义和官兵们围着沈渊穿过拥挤的人群才将他送上马车,沈渊靠在马车里,掀开布幔回望追随在车后的百姓,不禁感叹,有些人你待他们好,他们一辈子都记得,有些人就是把心都掏给他了,他只会觉得理所应当。
马车在主干道上一路疾驰,穿过集市驶入近郊,窗外迅速掠过零散的破旧草房,正当他要放下车帘时,见一妇人抱着一卷破草席丢在路边,那草席里分明露出两只白生生的脚丫子动了动。
“停车。”
沈渊让刘义停下马车,自己掀开帘子走到那妇人身边问道:“人还能动,你丢他做什么?”
那妇人穿着深灰色补丁粗衣,用浑浊的双眼瞥了沈渊一眼,淡淡说道:“这孩子患病,实在没法子治了,放在家里再把病染给哥哥姐姐就不好了。”
沈渊弯腰正欲掀开草席,妇人连忙阻拦道:“我见你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劝你还是不要碰了,染了病不要赖我们家。”说罢转身离开。
草席动了动,一只纤瘦长满红疹的手从里面缓缓伸出来,少年声音虚弱的哀求:“娘……娘……不要丢下三儿……三儿不疼……娘……”
沈渊掀开草席,一个满脸红疹身量瘦弱的少年跃入眼帘,他吓得后退了一步,少年奄奄一息地耷拉着眼皮,面上身上连同手上全是大片的红疹,又丑又瘆人。
刘义见此情景连忙跳下马车拉着沈渊离开:“沈公子你快走吧,这小子一看就是染了病的,千万不要碰。”
沈渊定住脚,眼神悲悯地望着躺在草席上的少年,他发现这少年虽然浑身红疹丑陋,却有一双如山泉般清澈的眼睛。
“不要丢下我……娘……不要丢下我……”少年的意识已经涣散,口中却还是弱弱地对着空气哀求。
沈渊心头一紧,早知道就不让三位太医提前回宫了。他对刘义说:“刘管事,去把红绳拿来。”
刘义从马车里拿出一根细长的红绳递给他,沈渊接过红绳系在许含章的脖子上,口中轻声念咒。
刘义不解地问:“沈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系魂,至少让他能撑到皇城给张太医他们看看。”沈渊抱起少年抬腿往马车走去,刘义追在后面慌张地说:“公子使不得,你怎么能把这小子带回去,他染的什么病都不清楚。”
“刘义,快点赶路吧。”沈渊红着眼眶将人抱进马车搂在怀里,放下帘子。
连沈渊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不顾被感染的风险,脑袋一热执意要带少年回去。他只是从这个被遗弃的少年身上分明看见了自己。
少年哀求母亲,不要丢下他。
那是沈渊心里憋了太久却说不出口的话,那是他想对闵樊说的话。
不要丢下我……
沈渊只觉得胸口被一双手揪得生疼,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那人的好,那人的坏,那人的山盟海誓,那人的霸道自私,那人的无可奈何……
沈渊抱紧怀里的少年,把脸埋进他满是红疹的脖颈间忍不住失声痛哭出来,那是他憋了太久的不甘与悔恨。
少年如同脱了线的木偶垂着双臂任由他抱着,恍惚中感受到脖颈处的湿润,于是吃力地抬起眼皮露出空洞的瞳孔。
那时候少年就在想,若是自己能活下去,就为这个人而活吧。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两个被遗弃的人成为了彼此的支撑和救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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