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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不见故人望星辰(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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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识爱恨间,回首云天外。

世间情长依旧,只是儿女、已不似从前。”

时维冬至。

自沧楉离世以后,陌上尘就喜欢从乾坤殿俯瞰凡世的漫天飘雪,虽触手不及,却觉得它们是有特殊温度的。

伫立绝巅上,透过腾捲的云层,眸光直抵尘世。

再往细致处看,可见南域有一处喧嚣的繁华地,名叫天泽。其北隅有一湾清瀛的湖泊,宛若碧玉明珠。

湖上有一座汉白玉砌的十七连拱桥。桥拱不高,坡度极缓,如同蓄势待飞的细滑的绸带,牵引着过去与未来。过去它是沧楉的故乡,因被铸魔团移山所掩埋,在许多年后都是荒芜之地。直到沧楉荣归故里,以风花雪月作曲,重衍了无限生机和胜境,引得万物朝生,百川咸集,很多人便开始迁徙到了这里。

寒风过境,天地肃穆凄冷,一场初雪不期而至。

与昆仑山飞雪凛冽所不同的是,这人世间的雪倒是多了几分鲜活的柔情,和滋润的美艳,薄如鹅绒,轻不压枝,隐约藏着青春律动的气息。

轻素剪云端。

透彻的白,错落有致的白,唯美之至。

人们着绸衣素衾,带着惊喜的面容,或在断桥上流连忘返,各怀心事,或在亭榭中焚炉品茗,吟赏雪景,或在栏槛边旷目盈视,挥斥方遒。此中趣意,不足而论。

想必当年的沧楉,以弱小身姿奔走在香橼的枝桠上,也曾逸兴遄飞眺望过洪荒上的漫天絮雪吧。

她是一个喜欢在雪中起舞的女孩。

时至如今,对她的思念从未稍减过。

极目盈视,伫立良久,陌上尘倒是起了赏心悦目的闲情。

打一壶酒,对着天上地上无尽的雪,怀念曾经在雪里起舞的人;怀念那抹暗解风寒的恰似的温情,也会有无限怅惘和朦胧的泪光。

当年,陌上尘刚到昆仑山的时候,沧楉也曾带着他站在绝巅上,叙忆过那片她心心念念的故土:

“你看哪,那座山下压着的就是天泽镇。它是我的故乡,是我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那里有白色的鱼,游离的云,有清瀛的湖泊和温暖的天,还有清脆的蛙鸣和闪动的花海。

天泽依高山而建,层层堆砌,山的三面都是峭壁,唯一与外界沟通的,便是风凌渡口。

渡口上有一棵荫蔽数十里的香橼,据说是夕曛世家发配到人间的重犯,可以无限制地成长,生风化雨,却永远无法度化成人的模样。

在我的母亲紫衣飘袂,来到天泽镇的那一夜,这棵古老的巨树第一次开出了白色的花瓣。

我经常站在香橼树上,遥望着万里洪荒和天边的飞鸟,我也曾想走出天泽镇,去世间自由地飞翔。每当我兀立在黄昏前,对自己所囿的地方感到失落时,父亲总会来到我的身边,伸出手说,楉儿,我来带你回家。在那一刻我会感到特别的温暖,这种温暖压下了我年幼的妄想和冲动,让我笑着跟随父亲,行走在了曲折的青石板路上。

只要有父亲在,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愿意跟他回家。

我依然记得那些摇曳的树影在时空中割裂的画面,还有断断续续的蝉鸣,宗堂传来的暮鼓,和长剑划空的声音。袅袅炊烟从屋顶上升起,夹着温香软语,被晚风吹断,孩子们蹦跳着、各自回了家里。

每个人都在很努力地活下去,活成他们最想要的样子。

在路的尽头,女管家会站在玄关前,迎着斜阳,等待着我们走近。她叫我少主,我叫她姐姐。

她说,山上的红莲开了,她要摘回来给我做药引。

她说,有朝一日,她要带我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走出过香橼树的荫蔽。即使我的眼睛天赋神脉,视力超绝,能够穿透云雾和流霞看到很遥远的地方。

父亲特别喜欢看女管家的笑容,每次他吃的莲膏都比我要多,他们暗生情愫,他们相敬如宾。

在那些阳光普照的日子里,能够喜欢和被喜欢,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吧。

风凌渡口,点点流萤在香橼树下,来回蹁跹。

宛如跌落的星河,宛如飘舞的灯笼,将渡口那片寂静的小天地,装点得充满了静谧而绵长的诗情画意。

每每在夜深人静时,我会央求父亲带我去风凌渡口捕捉流萤。此时父亲正在院中练剑,龙精虎猛,气贯长虹,梦寐着有朝一日能够铸体通灵,聚星证道成为剑灵师。虽然我对剑术没有什么兴趣,但是,我特别喜欢看父亲舞剑。父亲说这么晚了,就不要去了吧?我便抱着父亲的剑鞘,嘟着小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父亲于心不忍,便猛然收住剑势,微笑着牵起了我的手。

我不完美的梦,他们总是会陪我去想,陪我去实现。

有幸的是,只要我一句话,他们可以为我做任何的事情。

在我离开天泽镇以后,那个无忧无虑明净洒脱的少女就再也不见了,我倒是有些怀念,曾经的自己。

自我镇守昆仑之后,很多人都想听我讲述记忆中的故乡:皇州大陆广袤无垠,煌煌巨城便有上千座,远古占灵师浪迹红尘,留下的建筑奇迹更是数不胜数,而小小的天泽镇只因哺育了我的成长,便变得熠熠生辉,无可替代。

可是我对天泽镇多有保留,并不愿意说给他们听。我只想和盘说给他听,那位我在云沧遇到的少年。他站在瑰丽的余晖中,洁净的双脚刚刚离地,一身长衣宛如流风。他略带微笑对我说,姑娘,我来送你回家。他不让我触碰他的身体,他说,他一接触到人族就会消失掉的。

我便沿着街道,跟他细心介绍着故乡的风景:总有一条梦幻的小溪从高山上垂落,潺潺而来,串联起了上百栋精致的屋舍。斑驳的光影落在墙壁瓦瓴间,带着流连的蜜意,似是恋人相拥。

如果不出意外,他将是我在这世间,最后的依靠。

我是不期的风雨,他是守信的山峦,只要我走过,我们就拥有了彼此。

时至今日,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我还是想要紧紧地,拥抱他。

他离开昆仑山,应该快两百年了吧,我,好想念他啊……”

记得沧楉喃喃倾诉完后,她便落下绝巅,失魂般地走回了乾坤殿里。万籁俱寂的长夜,以脚印深嵌于雪面中,她绰约的背影浸润着一股难以自拔的辛酸和寂寞,令陌上尘震撼无比。

他始知她的苦。

昆仑山的风雪恣睢而狂野,吹得陌上尘的白衣飒飒作响。酒坛已空,微醺的醉意直冲脑门,让他清俊的脸庞上漾开了圈圈红晕,倒也成了此间天地一抹逸动的亮色。

迷离的眼神再度望向凡世,聚焦在天泽镇里,如梦似幻的心神摇荡。

眼前心上皆是沧楉的身影:

她从香橼树里走来,身上仿佛有星辉流动,圈圈荡入到尘埃中。手上执掌七巨星,星云联袂成金凤,气势飘扬如虹。

雪满天涯路。

陌上尘咧嘴笑了笑,拂落满身的绒雪,踉跄着回到了乾坤殿里。

“人们在断桥上看残雪,我在雪里等你回来。”

雪只是静悄悄地下,悲与喜都是人们的。

昨夜醉梦星河上,他梦见了,许久未曾见的人。这也是陌上尘近日来比较嗜酒的原因,由夕醺世家进贡的恋人醉,深藏在雪窖中,已经达到了百坛之巨。

“真希望,那天的雪能够停一停,让我看清楚她远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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