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2 / 2）

果然是在喊我了。如果能应他一声，该多好。可惜我做不到。

“妹妹……妹妹……”少年一叠声地唤道，一边唤一边用他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额头，还有眼睛，动作非常轻柔。

最后，他的手指停在我的鼻子那儿，顿了一下，然后他用一根手指顶住我的鼻尖往上推。

这家伙要干什么？

“……你好像只小猪啊……”少年穿云忍着笑轻声说。

“你在干什么呢……办好了，”耳边突然传来夫人温柔的声音，“可以把妹妹带回家了。”

少年陡然站直了身子，脸上的微微笑意瞬间抹去，他一言不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把她抱上吧。”这是大人的声音。

“我不抱，让穿云这个哥哥抱，以前他可是从未抱过画海，现在开始要学着当个好哥哥了。”夫人的声音里总是带着淡淡笑意。

穿云不说话，只是身子僵了一下，然后附下身子，张开双臂，探进我的后颈，笨拙地将我搂进怀里。

“妹妹睡着，你动作小心一点。”夫人轻声交代。

“知道了。”穿云低声回答。

从那一刻起，这个叫作“穿云”的少年，他的臂膀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我。

虽然事后我才知道，哥哥确实是哥哥，但已经不是少年。

他抱着我离开源园的那一年，已经快900岁了。

至于大人和夫人，看上去那般青葱的少年模样，其实他们一个是2000多岁，一个是1700多岁了。

他们带着我回到一个叫“红蔷堡”的地方。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家，高大，美丽，但冷冷冰冰。

在红蔷堡里，还有一个大我一岁的小姑娘，她叫画海。算是我的姐姐。

（她就是画海，“比之画海，差远了”，我可记着这句话呢！）

不知是不是穿云的意思，我在他的房间隔壁的一个稍小房间里安顿下来。他们说，这房间以前是哥哥的书房。

他们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美意”。

夫人说，去源园领我回家的前一天晚上，大人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小女孩在森林里赤足狂奔，脸色雪白，卷发飞舞，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口中念道：“不要再追美意了……不要再追美意了……”而当大人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雪白晶莹的样子让他即刻想到了前一晚的梦境，他觉得我与那个梦中的女孩莫名有些相像。于是，美意，就成了我的名字。

很多人来到我的床前看我。

他们更多是想看看一个传言中酣睡不醒的小女孩到底能“酣”成什么样子。

他们穿着鲜艳又精美的衣服，年轻貌美，个个像花朵一样，只是所有人都苍白着一张脸，手指冰冷的吓人。

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呢？

我很肯定一点：他们，都不是人。

因为我不止一次听到身边的人用不屑的口吻说：“人类，那些贱民……”

也有人曾冷笑道：“一个最多活到100岁的族类，短暂如蜉蝣，有什么可怕之处！”

还有人曾趁着哥哥、夫人他们不在身边，拿手指甲掐我的脸蛋，嘴里喃喃道：“我倒要看看这个人类的小崽子，能不能把她掐醒……如果掐出血来倒也是不错……”

这个人的行径被我姐姐画海撞了个正着，画海放声尖叫，并且扑上去撕咬这人。

这人后来的下场，听说是被哥哥暴打一顿，赶了出去。大人下令，此人终身不得进入红蔷堡。

但这件事让我知道了：

我与他们不同。我是一个人类。

可大人和夫人为什么要将一个人类从源园带回、悉心抚养，他们目的何在呢？

不过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将我唤醒。

美丽又苍白的人们涌到我的床边，不顾夫人和哥哥的阻拦，对着我小声地唤，大声地喊，摇晃我的小身体，用冰冷的手指捏我的胖脸蛋，把我放在一群尖叫、厮打的孩子中间……期盼我醒来。

一年。

两年。

三年。

他们终于绝望了，放弃了。

来到我床边的人越来越少。

至始至终，守在我身边的，只有一个人，他不唤我，他只是耐心又细致地照顾我。

他是我哥哥——穿云。

他比以往花更多的时间陪我。给我喂奶瓶，给我梳头发，讲故事给我听，给我的脸颊擦枫叶凝露，在旁边没人的时候轻轻地唱歌，或者什么也不做，一本书，他可以坐在我的小床旁边的椅子上，消磨一整天，偶尔起身，走过来，俯视着我，仿佛在专注地研究一种罕见的植物。

我闭着眼，安静地回望着他。

那是一张静默冷淡的脸，嘴唇是最浅的蔷薇花的颜色。

有一点点苦恼。还有一点点羞涩。

是的，哥哥一直都很安静。他一边像对待一个清醒的人一样对待我，一边又细致呵护，好像怕把我吵醒。

直到有一天，他打开裹住我的头发的小小围巾，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压抑又惊恐的叫声。

是的，惊恐。